他整了整衣冠,取出父亲留下的那支紫毫笔,轻轻搁在砚台旁。
“我父死于瘴疠,母死于贫病。他们一生未曾享过一日荣华,却教我读圣贤书,说‘士不可不弘毅’。若此刻畏死而遁,岂非辱没门楣?”
柳七久久不语,终是重重磕了一个头,转身消失在风雨之中。
翌日清晨,朱明远如常穿戴官服,步行赴宫。
沿途百姓见他走过,纷纷驻足行礼。有人低声议论:“这位就是弹劾李相的朱大人。”“听说他出身贫寒,靠母亲织布供读。”“真君子啊。”
他听着,嘴角微扬,步伐稳健。
行至望仙桥畔,忽见前方尘土飞扬,数十名锦衣缇骑列阵拦路,领头者正是东厂千户秦厉,面如铁铸,手按刀柄。
“朱待制,奉旨查办逆案,请随我回衙问话。”
朱明远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笑道:“秦千户,你说奉旨,可有诏书?可有御批?可有刑部公文?”
秦厉冷哼:“你私通逆党,图谋不轨,当场拘押,何须文书?”
“好一个‘何须文书’。”朱明远朗声道,“昔日李崇安也是这般被抓走的,你们说他通敌,可有实据?今日你们说我谋反,又有何凭?若朝廷办案皆凭一句‘奉旨’便可滥捕良善,那律法何在?纲纪何存?”
围观百姓渐聚,窃窃私语。
秦厉脸色阴沉:“拿下!”
四名缇骑扑上前来。
朱明远不躲不闪,只高举双手,大声疾呼:“诸位父老!我朱明远今日若死,非因罪孽,实因敢言!我所言者,皆为民瘼军弊,皆有铁证!若我身死,必有人继起而鸣!请记住我的名字??朱明远!记住这个清明被污的时代!”
话音未落,一名缇骑挥刀背猛击其膝窝,朱明远跪倒在地,额头磕上石板,鲜血直流。
但他仍挣扎抬头,目光灼灼扫视人群。
就在此刻,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身穿御医院服色,手持黄绸令符,高喊:“圣旨到!任何人不得擅动朱待制!违者以抗旨论处!”
秦厉大惊,急忙喝令收手。
那御医正是孙谦,翻身下马,捧出一封明黄诏书,当众宣读:
>“朕闻朱明远遭围捕,震怒异常。此人乃朕亲授经筵讲官,肩负辅弼之责,岂容宵小构陷?着即护送入宫,其余人等原地待命,俟查实后再议处置。”
全场鸦雀无声。
孙谦扶起朱明远,低声道:“你的蜡丸我昨夜就递了,陛下看完当场摔碎茶盏,连夜召见枢密使与御史中丞。现在整个东厂都被软禁,秦厉等人很快就会下狱。”
朱明远虚弱一笑:“陛下……终究还是听了。”
“因为你赌对了一件事。”孙谦轻叹,“皇帝不怕有人犯上,只怕没人说实话。而你,是他这些年唯一听得进去的声音。”
三日后,皇宫再度震动。
理宗下诏彻查“静安堂”案,命大理寺、御史台、刑部联合会审。不出十日,证据确凿:枢密副使王仲文与其弟王仲武勾结漕帮、私卖军粮、贿赂边将、伪造战功,累计贪墨逾百万贯,且确有书信往来蒙古使者,许诺开放关隘以换私利。
王仲文被捕当日,在朝堂上痛哭流涕,叩首求饶:“臣一时昏聩,误入歧途,望陛下念旧日功劳……”
理宗冷冷打断:“你有何功?将士饿殍于边塞,尔等饮酒于华堂;敌骑窥境,尔等纳贿放行。此等行径,猪狗不如!”
最终,王氏兄弟斩首西市,家产抄没,牵连官员四十七人,其中三人自缢,五人流放琼州。
与此同时,朱明远因“忠直敢谏、险遭构陷”,加授翰林学士承旨,正三品,赐宅邸一座,黄金百两。
消息传出,临安万人空巷,百姓焚香祷祝,称其为“活阎罗”,专治贪官。
然而,朱明远并未入住新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