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的大门永远敞开,石岩又回到久违的常青树旁,树下,一个人背对着石岩和竺七,他跪在庞大的树根上挖什么东西,听见脚步声,他回头,一双沾满污泥的手悬在胸前。
白西装几乎蹭成泥土的颜色,他薄薄一片地跪在翻上来的湿泥里,膝盖全洇湿了,“你来了。”
赵岚看着石岩说的。
他的笑容永远那么得体,说话永远那么稳重,有那么一瞬间,石岩会忘记他正举着一双比破鞋子还脏的手,忘记他话里微妙的危险意味。他仿佛有这种能力——无论在什么场景下,他都能安然如泰山,并且让别人也臣服于他的泰然。
哪怕他是穷光蛋是收破烂的,只要他站在街头说上几句话,追随者就不请自来,他的气质像极了一着不慎满盘亏空的老总,人们总愿意相信他迟早有一天东山再起。
赵岚道:“我等你好久了,噢不——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他跪在常青树底下,说话时没有动作,眼神略微扫那么一下贺雨行,当是对他的尊重。
“你……你是个怪物。”竺七忍不住指着他。
赵岚笑了,他扑干净膝盖上的泥,一步一步朝竺七走去,“你……”他微微伸出手掌,从头到脚打量竺七,视线落在她耳朵别着的微型助听器上。
“我是怪物?那你是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正常人吗,从你开始使用异能力那一天起,你就没资格说我。”
竺七下意识捂住耳朵,她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还用我说吗?你应该猜到了,凡是使用异能力的人都会被异能力反噬,谭工现在的样子你已经看到了,方茵茵停播,你现在耳朵疾患严重,至于石岩这个回溯者……如果我是怪物,你们就是隐藏的怪物,既定的怪物。”
赵岚卖了个关子,不继续说下去。
贺雨行不惯着他,乜斜着眼,“你这个老东西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会遭到反噬,石岩要是出什么事,我赌你一定跑不了。”
赵岚不失风度地鼓起掌,“有气魄。”
没有风,常青树却在摇曳,路过的几个虚影慢慢拖成人的轮廓,问常青树下的人道:“好热闹啊,你们是谁?”
没人理它们,它们又问一遍,这一次它们似乎不需要答复,因为它们自己先聊起来了,聊的话题和昨天没有什么不同,这样的聊天每天都在上演。
然而比起管别人的杂事,它们更喜欢管清楚自己,这里的每个虚影都喜欢弄清楚自己,因此没聊上几分钟就分道扬镳,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赵岚望着远去的虚影,唏嘘道:“大部分人被世界遗忘,这些人被忘就被忘了,他们主动远离那个令人伤心的地方,被指引去到幸福之境,他们不断地忘记忘记忘记,很多不好的东西都过滤掉了。”
“但是——”他忽然拔高声音。
只要加上这两个字,前面所有的话都可以当成放屁忽略不计,石岩有种预感,她就在即将要出场的后者里面。
果不其然,赵岚对她笑了一下。这一笑,意味深长。
“但是也有一些人,你可以说他们心气高,也可以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们对曾经遭受到的遗忘——被忽视、被打压、被驯服、被针对等等,对来自世界的恶意耿耿于怀,那种不甘心越来越来深入骨髓,他们渴望强大渴望压倒性的胜利,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赵岚的目光停在竺七的耳朵上。
他继续道:“哪有什么超越常人的异能力啊,平白无故就多出个超能力,你们以为现实是童话故事吗?曾经你最渴望什么,那种东西就会在你心里生根发芽,像气球一样不断膨胀,直到有一天,恭喜你成为一名异能力者,你曾经最渴望的,现在触手可得甚至用之不竭,可是啊,会被这种异能力掏空。”
贺雨行点出其中要害:“天上不会掉馅饼。”
“异能力的每一次使用,都是对自身的巨大损耗,尤其是回溯者。”
提到回溯者,赵岚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仿佛陷入柔软的棉花团里,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柔情似水,然后这种柔和仅限几秒钟,他又换上那副死气沉沉的脸。
“回溯者会陷入时空错乱,分不清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甚至模糊自己和别人的经历和轨迹。”他的眼睛忽然横出两道寒光,叫人看了心里直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