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的都是外婆去世没多久,外公就娶了媳妇,其实外婆去世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时间在徐照月这里停止了,所以她一直都觉得——
外婆去世还是昨日,
外婆活着也还是昨日。
那时候的小徐照月紧紧抱着墓碑,脸上哭的冻的全是红斑和血丝:“我要外婆!我要外婆!”
叫得是那样撕心裂肺,好像天地间没有什么人爱她,唯一爱她的那个早已经不会应答了。
妈妈愤愤不平地又踹了一脚:“你要外婆有什么用?你外婆……你外婆死了,你就知道哭!”
徐照月看见妈妈的眼泪和声音的颤抖一并涌出,一边抬手挡着,一边缩脖子,偌大的坟地里面,唯一能够护得住她的,只有这个小丘,于是铁了心也好,害了怕也好,不停地将身子往小丘里面蹭:“我要外婆!我就要我外婆!”
妈妈终于冷静了下来,又像是身上乏了力,和徐照月一起倒在了烧干净的纸灰堆子上面。
放在别的季节里面,可能这些纸灰还能有着一些残存的余温余烬,但这是一场仿佛再也度不过的冬天。
反正外婆没有度过,反正外婆死了。
两个人在纸灰堆上都哭了,那些烧干净的黑灰碎片透着斑斑点点的白,粘在她们的头发上、背上、袖口上,粘在他们满是泪痕的脸上。
或许是她们的泪太多了,又或许是外婆很想替她们擦擦泪,纸灰粘在脸上,怎么都抹不干净,徐照月第一次听见妈妈嚎啕大哭,大概也是她人生唯一一次了:
“我没有妈妈了——”
“我没有妈妈了啊——!”
都说人死了以后,坟前会长出茂茂密密的绿枝条来,可能是因为外婆死在冬天,反正妈妈哀嚎的这两句,长长久久的回荡在天里,长长久久的回荡在徐照月的耳朵里。
没有人回答她,连可以寄情的坟前的叶子都没有。
徐照月回了神,她刚刚好像问了妈妈一句:“妈妈,你为什么还要给外公钱?”
妈妈仍然没哭,徐照月敢低着头,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徐母照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我爸。”
徐照月把中午没包完的包子勉强包完了,一并放在了蒸锅里面去蒸,徐母跟在她的身后:“这些都是你和小尘包的东西?这这包得什么两极分化?”
徐照月知道她这是点自己呢,于是只能先烧着水,开口道:“妈,我有钱,我生活都挺好的,写小说……”
徐母在厨房四处打量着,自然道像是看见有一个碗儿没洗,有一个盆儿没收:“写就写呗,我女儿可是个大作家,说出去也还挺风光的。”
徐照月眼睛亮过一瞬间的惊喜,又很快暗淡了下去:“你同意了?”
“我一直都挺同意的,只是希望你能经常出去走动走动,之前……是有点不同意吧,我看他们都说写书的人心太细,容易钻牛角尖,钻了牛角尖,就容易绕不过来,脑子绕不过来,就容易自杀。”
徐照月将头低了下去,没有答话,也没有说什么,徐母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每天都吃着药吗?”
徐照月点点头,将自己难看的包子整了整形,包子刚好包得多了一个,一个蒸屉放不下,两个蒸屉又浪费,只能沦落在徐照月的手上反复修改。
幸好方秉尘做事情周全,把中午包好的那些用一张湿纱布盖了起来,不然这会儿肯定干得没法看,都不敢想象蒸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大概表皮都皱出裂痕来了。
徐母也点点头:“大方一点,有人问你话,你就答话,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像个什么样子?刚刚那股子劲怎么不见了?”
徐照月收拾包子形状的手,在半空中一顿道:“我吃过药了,每天都按时按份吃,方秉尘也会提醒我。”
徐母这才满意:“女孩子家家就更应该有点底气,你不能总把自己的一些弱面展示在别人面前,不然谁都看你好欺负,谁都能踩你一脚,也不能太蛮力,你看你刚刚像什么样子?也没说你刚刚好,要是总那股子劲儿,你最好也别见人。”
徐照月闷闷“哦”了一声,几乎和徐母开口说“准备准备把包子拿出来吧”是同一个时间,将锅盖打开了。
徐母就看着自己的女儿把包子全都收拾到一个盆里去,一点儿也不准备上手帮忙,倚靠着门,回复了工作的消息,开口道:“把小尘包的包子放上面点,我可不想先吃二里地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