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启动了，平稳地驶向斜坡出口那方形的光亮。
严序的侧脸在窗外明暗交替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冷峻，线条硬朗如同石刻。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确信，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一刻，已经被触动了。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而他的职责，就是守护好身边这个沉默却能听见这个世界不同危险频率的少年。
回到家，厚重的防盗门“咔哒”一声关上，严序习惯性地反手落锁。
那机械咬合的声音彻底将外界的喧嚣与潜在的危险隔绝。
公寓内熟悉的带着些许松节油和旧书卷气息的空气包裹上来，让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易小天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换鞋，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厨房倒水，而是径直走向客厅角落，
那里放着他的素描本和笔袋。
他甚至没有放下怀里紧紧抱着的如同护身符般的羊羔绒毯子。
就那么直接席地而坐，将厚重的素描本在膝头摊开，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严序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打开过于明亮的主灯。
他只是无声地走过去，拧亮了沙发旁那盏光线温暖而集中的落地工作灯，让一束柔和的光晕恰好笼罩住少年和他膝上的画纸。
随后，他退到灯光边缘的阴影里，背靠着书柜，如同一个沉默而警惕的守卫，为易小天留出全然不被打扰的空间。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铅笔笔尖在粗糙纸面上划过的沙沙声，细密而连续，如同春蚕食叶。
易小天低垂着头，额前过长的黑发软软地垂下，遮住了部分眉眼。
他的眼神是一种放空的向内审视的专注，仿佛他的瞳孔不再是接收外界光线的窗口，而是变成了两台高精度的向内投射的放映机，正将他脑海中定格的高清影像，一帧一帧毫无损耗地“打印”在空白的纸面上。
第一幅画，逐渐显影的是地下车库那辆不祥的黑色桑塔纳。
不仅仅是车型轮廓和那标志性的蛛网状破裂的右尾灯。
他画出了引擎盖上积累的灰尘被不知哪天的雨水冲刷后留下的、如同等高线般细微的纹路。
画出了前保险杠左侧一道不起眼的、像是被飞溅石子崩裂的、长约三公分的浅痕。
画出了左前轮那个锈迹斑斑的轮毂盖上，缺失了一个小盖片所留下的不规则孔洞。
他甚至凭借超凡的视觉记忆，画出了车牌被故意泼洒的泥污下，几个隐约可见的数字和字母的模糊轮廓与它们精确的相对位置。
那辆车在他的笔下，仿佛被瞬间进行了三维激光扫描，每一个细节都被数据化，然后再以绝对的冷酷的精度，在二维的纸面上重构出来。
接着，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翻过一页。
笔尖再次在纸面上飞速移动。
这一次，显影的是赵峰手机里那张模糊的带有相同特征桑塔纳的监控截图。
监控画面固有的噪点、低分辨率导致的边缘模糊、拍摄角度造成的轻微光学畸变。
所有这些属于“原始证据”的缺陷，都被他以同样惊人的细节还原出来，完美复刻了那份来自电子眼的粗糙而真实的记录。
但同时，那标志性的破损尾灯形态、车辆停驻时的微妙倾斜角度、以及整体的轮廓姿态，与前一页上那幅来自地下车库亲见的手绘“肖像”，形成了跨越时空无可辩驳的呼应。
画完后，他轻轻放下已经短了一截的铅笔，将两幅画并排摊开放在浅色的地毯上。
然后抬起头，目光越过灯光，直接看向隐在阴影里的严序。
他的脸上没有得意，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完成了重要任务后的纯粹的平静，以及一丝等待确认的期待。
严序拿起两张画作，发现赵朗监控截图里的桑塔纳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右尾灯标志性的蛛网裂痕清晰可见，但由于拍摄角度，车牌区域完全处于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