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许和林大夫都愣住了。
云初见紧闭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初霁似乎得到了某种无声的鼓励,她踮起脚尖,小脸凑近云初见苍白的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和唇边的血迹。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秦卿许和林大夫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伸出还带着婴儿肥的手指,笨拙地去擦云初见唇边那抹刺目的暗红。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那暗红的血迹沾染在她白嫩的手指上,如同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擦擦…就不疼了……”她一边擦一边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说,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滴在云初见冰冷的衣襟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昏黄的灯光下,小女孩笨拙而执拗地擦拭着血迹的画面,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悲怆和纯净。
秦卿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
林大夫浑浊的老眼再次湿润,他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发出一声沉重得如同巨石落地的叹息。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霄雷霆炸裂,猛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紧接着,是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连绵不绝的轰隆声。
大地在脚下剧烈地颤抖,回春堂的屋顶簌簌落下灰尘,门窗剧烈地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是雷声,是洪水。
长江上游的洪峰,终于冲垮了堤防,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咆哮着奔腾着,朝着姑苏城,朝着整个江南道,席卷而来。
秦卿许猛地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窗外,原本只是阴沉的天幕,此刻已被一种令人心悸如同墨汁般翻滚的漆黑彻底吞噬。
狂风如同鬼哭狼嚎般席卷大地,豆大的冰冷雨点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下来。
远处,沉闷如同大地崩裂般的巨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是滔天洪水撕裂堤岸,吞噬田野,摧毁一切的死亡之音。
秦卿许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盯住榻上那具毫无生气的玄色身影,又扫过林大夫疲惫绝望的脸,最后落在初霁那沾着血迹却依旧在笨拙擦拭的小手上。
陛下昏迷,洪水滔天,江南道群魔乱舞。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还带着浓重水汽和血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如同点燃了他胸腔里那团沉寂已久的火焰。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云初见曾短暂交予他、以备不测的玄铁狴犴令,令牌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过来。
他一步踏到林大夫面前,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决绝:“林大夫,陛下和初霁,交给你了。”
不等林大夫回答,他目光转向初霁,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初霁,留在这里,守着哥哥,秦哥哥……去去就回。”
初霁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秦卿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手依旧紧紧攥着云初见冰冷的手指。
秦卿许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帝王。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敬畏、痛心、决绝。
然后,他猛地转身,玄铁令牌被他死死攥在掌心,那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嵌入他的血肉。
他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回春堂,身影瞬间没入门外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狂风暴雨之中。
里间,只剩下林大夫沉重的喘息,初霁压抑的抽泣,以及榻上云初见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窗外,是撕裂天地的风暴怒吼,是吞噬一切的洪水咆哮。
风暴的中心,那柄名为云初见的利剑,此刻却黯淡无光,生死未卜。
守护他的,唯有一个垂暮的老医者,和一个懵懂却执拗的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