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出现在工事后头,声音洪亮,带着浓浓的警惕和怀疑:“姓邹的,你少来这套!谁知道你是不是想骗我们下去,好一网打尽!”
邹县令急得直跺脚:“本官岂是那种人?这次来的是京里的大官!林大人在此!”
那被称作石大当家的汉子,目光锐利地扫向邹县令身后的林砚,见他年纪轻轻,虽然穿着官袍,但爬山上来的狼狈样还没完全褪去,脸上还带着点潮红,喘气也没那么匀,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
“钦差?就他?毛都没长齐吧?姓邹的,你随便拉个人就想糊弄我们?”
林砚:“……”
他抗议!这是人身攻击!
什么叫毛都没长齐?他是年少有为!
林砚虽然很想放下个人素质跟这个石大当家争论个你来我回,但他是来办正事的,得维持住钦差大臣的风度。
清了清嗓子,林砚压下那点喘,上前一步,声音尽量平稳温和:“这位……石大哥,本官林砚,忝为翰林学士,邹县令所言非虚,本官确是为此事而来。”
林砚目光扫过山上那些面露菜色、衣衫褴褛的村民,语气更加诚恳:“诸位乡亲,本官知道,你们落草实属无奈,是被天灾所迫,被困境所逼,朝廷并非不管不顾,去岁大雪封山,路阻难行,邹县令亦是心急如焚,日夜督促抢修道路,如今道路已通,朝廷的赈济物资一分不少,全都在县衙库中存放着,只等大家回去,立刻便能发放到各位手中!”
山上的人群安静了一些,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石大当家眉头紧锁,依旧不敢轻信:“你说得好听!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和这狗官串通好了,骗我们下山?到时候刀架脖子上,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林砚耐着性子解释:“石大哥,若朝廷真要剿灭你们,何须本官亲自上山?调遣官兵围困,诸位又能支撑多久?本官此来,是真心实意想给大家一条生路,陛下仁德,体恤百姓疾苦,只要你们愿意下山归家,过往之事,概不追究,你们依旧是大渝的良民,可以安心耕种,休养生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本官以项上人头担保,此言绝非虚妄,邹县令,你将县衙库房里那些物资清单,还有去岁至今抢修道路的工事记录,都给乡亲们说说。”
邹县令连忙上前,一五一十地报出粮食、棉衣、药材的数量,又详细说了何时组织民夫、修路多么艰难、伤亡了几人等等,说得是情真意切,额头冒汗。
山上的人听着,神色有所松动,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
石大当家沉默了片刻,盯着林砚:“林大人,不是我们不信你,实在是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需要顾着,空口无凭,你拿什么保证?就凭你一句话?”
林砚叹气,这时候知道大家的身家性命了?落草为寇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幸亏邹县令不是个坏官,不然直接调兵剿匪,就村子里这么一百多号人,根本不是对手。
不下点猛料是不行了。
林砚从怀中郑重取出那面萧彻亲赐的玄铁御令,高高举起:“此乃陛下亲赐御令,见此令如陛下亲临,本官的承诺,便是陛下的承诺!陛下金口玉言,岂会欺瞒尔等?”
阳光照在那狰狞的龙纹和“御”字上,反射出令人心慑的寒光。
山上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下意识地就想跪下。
石大当家也是脸色一变,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但犹豫之色仍未褪尽。
御令是真是假他们分辨不出,万一……
他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林大人,这令牌我们们乡下人见识少,认不准,就算它是真的,万一、万一你们事后反悔咋办?我们下了山,可就任人拿捏了!”
这顾虑合情合理。
林砚看着村民们那渴望又害怕的眼神,知道他们是惊弓之鸟,一点点风险都不敢冒。
他脑子里飞快转着。
写信回京让萧彻下旨?来回又是好多天,这些村民还能不能撑住另说,他也不想再耽搁了。
他想赶紧解决这事,回京。
回京见萧彻。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萧彻给他的那道空白圣旨!
当时只觉得是萧彻太过思虑,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他转头对金九道:“取我的官印和那道圣旨来。”
金九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林砚坚定的神色,还是沉默地从身后护卫捧着的行囊中,取出了一个黄绫包裹的长条状物件以及林砚的翰林学士官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明黄色的包裹上,呼吸都屏住了。
林砚当众解开黄绫,缓缓展开那卷空白的、但盖着鲜红玉玺大印的绢帛。
山上山下,瞬间鸦雀无声,连风声似乎都停了。
邹县令腿一软,直接跪下了,钦差卫队和所有随从齐刷刷跪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