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麻布斗篷上，发出细碎声响。我站在巷口，袖中酒葫芦贴着肋骨，内壁那块硬物随步伐轻撞。方才伪造的脚印只留下三步，第西步凭空断绝，不是消失，是有人刻意抹去痕迹——这手法太熟，像极了提刑司卷宗里记载的“踏云步”，专供密探脱身用。
我抬手摸眉心，朱砂痣仍在发烫，却不似昨夜那般撕裂般剧痛。错金铁尺从袖中滑出半寸，刀刃刮过葫芦内壁，带下一层暗褐色粉末。指尖捻开，微粒粗糙，混着极细的朱砂颗粒与一丝龙脑香的凉意。这不是药材残留，是密信封蜡常用的配方，宫中机要文书才配得上这等配比。
张怀古从不用外物传信。
他若写字，必亲口告知；若传物，必不留痕。
如今却以贡宣写条，蟠龙葫为凭，还藏了夹层——这是被迫暴露，也是警告。
我将葫芦塞回袖袋，转身走向南街。程九娘己候在转角，月白襦裙外罩了件粗布披风，发间银刀换成竹簪，腕上翡翠镯压在袖底。她没说话，只朝城南方向偏了偏头。小拇指留下的暗记在墙根处，三道刻痕斜指下水道入口。我们一前一后钻入窄巷，脚下砖缝潮湿，却无积雪覆盖——有人常走。
鬼市开在汴河旧渠底下，入口藏于废弃漕仓。巡防丁刚换岗，火把照不到沟底。我们贴着石壁前行，尽头一道铁栅栏，锈迹斑斑，门锁却崭新发亮。程九娘蹲下身，从围腰暗鞘取出一根铜丝，三绕两拨，锁芯咔嗒松开。
棚帐林立，灯火昏黄。各色人影低头交易，有卖假官牒的，有倒卖军械图样的，还有捧着骷髅叫价的巫觋。中央一座高台搭起布棚，旗幡上画着判官笔与勾魂索，写着“阎罗殿”三字。台前聚了十余人，围着个虬髯遮面的老者。他拄桃木杖，破道袍上补丁层层，脚踝锁着玄铁链，链端刻着“天机不可泄露”。
是老瞎子。
我停在人群外圈，程九娘隐入侧后摊位阴影。台上铜锣一响，满场骤静。老瞎子开口，声如砂石磨地：“血月当空，提刑开锋。”
台下哄笑。
“魂归故里，扇启天机。”
又是一阵嘘声。
有人扔来烂菜叶，砸在他脚边。他不动，只将桃木杖顿地三下，每一下都震得铜钱串哗啦作响。
我凝神听着，眉心突然刺痛。那一句“提刑开锋”，像针扎进太阳穴。再听一遍，疼痛更甚。这不是预言，是某种共鸣——我的“阴魂读语术”竟在回应他的话语。
他抬手，指向天空。众人仰头，原本清朗夜穹不知何时覆上赤云，一轮血月悄然浮现，边缘模糊如浸血绢帛。笑声戛然而止。有人想走，却发现脚下泥地黏住鞋底，动弹不得。
老瞎子忽然转向我所在方位，虽双目蒙布，却精准锁定。“你来了。”他说，声音不大，却压过全场呼吸，“你一首在找的东西，不在醉仙楼，也不在张大人的葫芦里。”
我未应声。
他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牙齿：“你要的答案，在死人嘴里，在活人心里，在一把折断的扇子里。”
话音落，他猛地抽出腰间湘妃竹折扇，扬手掷来。扇子在空中翻转，半截断裂，竹节参差。我本能接住，触手冰寒，仿佛握着刚从井底捞出的尸骨。扇骨缝隙间，一颗墨绿色药丸缓缓滑出，落在掌心。丸上刻“解”字，细如发丝，却清晰可辨。
我认得这扇。
原身记忆里，程九娘母亲下葬那日，棺前摆着一柄湘妃竹扇，被程万年亲手折成两段，说“妇不守礼，扇不分阴阳”。后来那半截扇子失踪，程家密室再也打不开。
而此刻，这半扇竟出现在老瞎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