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片焦纸残页，指腹着“盐引三千”的残痕。北街的风刮得紧，吹得衣袍贴在身上，像裹了一层湿布。眉心朱砂痣仍在隐隐作痛，每走十步，便有一丝腥甜涌上喉头，我只得停步，以湘妃竹折扇轻敲掌心，借力稳住魂识。
错金铁尺藏在袖中，未出鞘，但己备着。
醉仙楼就在前方，侧门半掩，透出一线昏黄烛光。我没有从正门入，绕至后巷，贴墙而行。巷内无人，唯有灶台余烬未熄，热气蒸腾。我俯身查看门槛外的泥地——无新脚印，也无翻动痕迹。确认无伏，才推门而入。
楼梯在右侧，木阶老旧，踩上去无声。二楼雅间只亮一盏灯，门缝漏出的光斜切在廊上。我抬手叩门三下，节奏如旧时师徒暗语。
门开了。
张怀古坐在案前，紫檀杖靠墙，蟠龙纹酒葫芦搁在案角。他背对窗，脸隐在光影里，只一双眼亮得异样。我未落座，折扇在掌心又敲了三下。
他轻笑：“你还记得这规矩。”
“您若真是张怀古，就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他没答，只伸手取过酒葫芦，晃了晃，发出沉闷水声。旋即拔开塞子，倾倒而出的却不是酒——一颗发黑带血的牙齿滚落在青瓷碟中，表面覆着灰白结晶。
我俯身细看，鼻端嗅到一丝苦杏仁味。
“砒霜。”我首起身，“运盐的脚夫？”
“黑虎堂第三批私盐押运人，姓赵，三十七岁，死于腹痛呕血。尸首被扔进护城河，是我在河滩巡夜时捞上的。”他盯着我，“你可敢验它？”
我不答，伸手欲取。
他却将碟子一挪，避过我的指尖：“用你的错金铁尺换。”
我冷笑：“您是要我交出提刑官信物？还是试我是否怕沾脏东西？”
“信物不重要。”他声音低下去，“怕不怕，才重要。你若不敢拿，说明你还当自己是个官；你若敢换，才算真正开始查案。”
我盯着他。
良久，解下腰间铁尺，横放案上。错金纹路在烛下泛冷光。
他点头，推过青瓷碟：“这牙是你破局的第一把钥匙。黑虎堂的盐，三个月前就开始掺砒霜，量少，每日微量，吃不死人，却能蚀肝损肾。百姓病了，只当是体虚，药铺开补汤，反助毒素沉积。等发觉不对，己晚了。”
我捏起牙齿，放入油纸包好，藏入贴身暗袋。
“程家墨账只是遮眼法。”他继续道，“真正要命的，是这批毒盐流入军营——禁军将士日日食用，半年后必有大批暴毙。届时军心动荡，边关告急，蔡攸便可奏请‘清君侧’，借机掌控兵权。”
我握紧折扇：“所以您冒险递线索，不只是为伸张正义？”
“我只为保住一条退路。”他缓缓拄杖起身，“你若败，我也活不成。你若胜，或许能留我一口气，让我在牢里写完那本《大宋刑狱疏证》。”
“您早知程万年替蔡攸做假账？”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他走向门口，手扶门框，回头，“但我不能说。说了，就是死。你查，还能活几分可能。”
门开又合，拐杖声渐远。
我独坐案前，取出油纸包，再次打开。牙齿上的结晶在烛光下泛出微光，我以指甲轻刮，粉末落入舌尖——极苦，随即舌根麻木。
确是砒霜无疑。
这时，楼梯传来急促脚步。
程九娘冲上来，脸色发白，胸口起伏：“我爹呢？你把他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