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者仅有两人:一是曾叛离后归返的巡访使陈砚,如今臂上纹着“我记得”三字;二是那位从敦煌逃来的少年,名叫阿澈,原是牧羊人家独子,因官吏强征牲畜致全家饿死,被沈无痕收养于真义盟中。他不懂大义,却记得母亲临终前塞给他最后一块干饼的模样。
三人骑马穿戈壁,越荒原,涉冰河。沿途所见,尽是民生凋敝之象: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偶有农夫跪于道旁,求一口粮。官府税吏骑马而过,鞭打抗赋老翁,竟无人敢阻。陈砚几次按剑欲出,皆被林知微制止。
“我们此行,不是为了斩杀几个恶吏。”林知微道,“是为了找到能让这一切不再发生的根源。”
行至祁连山麓,忽见前方烟尘滚滚。一队骑兵疾驰而来,旌旗猎猎,上书“巡西部察”四字。为首之人披玄甲,戴铁面,身姿挺拔如松。待近前,翻身下马,摘下面具??竟是沈无痕。
五年不见,他面容削瘦,双目却如寒星般明亮。他不言不语,先向林知微深深一揖,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残片,递上前:“这是第一道门钥,我在敦煌古寺地宫所得。另两处,应在你我身上。”
林知微取出贴身珍藏的半截木剑,将其插入残片凹槽。刹那间,金光迸现,两者竟完美契合,浮现出一幅模糊地图??雪山环抱之中,一点微光闪烁,标注古篆:“九渊”。
四人结伴同行,再无猜忌。
穿越昆仑雪岭时,遭遇暴风雪。夜宿岩洞,阿澈冻得瑟瑟发抖,梦中喃喃唤母。沈无痕默默将自己的皮袄盖在他身上,低声说:“我也曾恨这个世界。可当你看见一个孩子还能做梦,你就没法彻底绝望。”
林知微听着,心中震动。他曾以为沈无痕只懂愤怒,却不料他的愤怒,原是源于太深的爱而不得。
第七日,抵达昆仑墟底。
此处形如巨盆,四周峭壁千仞,中央一口幽深石井,井口刻满古老符文,似龙非龙,似凤非凤,流转着微弱青光。井旁立碑,上书:“九渊阁??唯心诚者入,伪善者堕。”
沈无痕取出一枚玉印,乃是当年大理寺卿信物;林知微奉上明心院铜印;陈砚则从胸口掏出一封泛黄书信??竟是当年三位青年官员(包括展昭、沈无痕与另一位已逝贤臣)歃血为盟的手书。
三物齐置井口,符文骤亮。地面轰鸣,石井缓缓开启,一道螺旋阶梯向下延伸,不知通向何处。
“谁先下?”陈砚问。
沈无痕正欲迈步,林知微却抬手制止:“让我来。”
他取出挂在心树上的那半截木剑,握紧在手,率先踏入阶梯。
阶道漫长,四壁镶嵌夜明珠,照出斑驳壁画:第一幅,是远古帝王焚香祷天,百姓跪拜;第二幅,是战火纷飞,尸横遍野,一人持剑立于废墟,身后跟着无数拾骨之人;第三幅,是一座树屋高耸入云,人们手捧纸条投入光柱,脸上含泪带笑……
最终,来到一间圆形石室。
中央石台之上,静静躺着一卷玉册,通体莹白,封皮以金线绣就二字??《仁宪》。
林知微屏息上前,正欲开启,忽然石室震荡,四壁浮现幻影:一位白袍老者浮现空中,声音苍茫如雷:
“汝等既至此,当知《仁宪》非可轻授。此律共三章:一曰‘恕’,二曰‘等’,三曰‘生’。然每章开启,皆须通过一心之试。败者,永困于此;胜者,方可携律而出。”
话音落,第一道光门开启。
林知微走入其中,场景突变:他回到了十五岁那年暴雨之夜,守树老人躺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刀,而他自己手持木剑,面对一名蒙面刺客。老人弥留之际望着他:“救……还是杀?”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面临抉择??杀敌报仇,还是救人优先?
当年他选择了扑向老人,用身体挡住第二刀。
此刻幻境再现,刺客冷笑:“你若不杀我,明日我就屠全村!”
林知微闭眼,再睁时已无比清明:“我宁愿背负后果,也不愿让自己的手沾上无辜者的血。”
话音刚落,幻象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