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几分钟前广场上那道单薄的身影走了进来。
蒋屹舟穿着休闲鞋,两只手放在大衣口袋里,边往里走,边四处看办公室的陈设。她个子够高,穿平底鞋也能撑起长大衣,远远看去显得单薄,走近看其实很匀称挺拔。这间办公室宽敞到了近乎奢侈的程度,她并不陌生,潦草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
“我果然没猜错,你今天会在公司里待到很晚,但你这个老板做得还不错,一路上来,大楼里的员工差不多都已经回去了。”蒋屹舟绕过会客区的沙发,走到落地窗旁的一处单人沙发后,跟蒋川行保持着一段距离,“难为你,还肯让保安放我进来。”
她轻倚着沙发背,低头摸了一把沙发的皮面,这张沙发还是她几年前从国外订购的,当做送爸爸的旅行纪念品,现在摸起来手感依旧很好,也没有擦下来灰尘,想必平时保洁维护得很小心。
蒋川行依旧站在刚才的那面落地窗前,他稍稍转向蒋屹舟,瞥到她穿着一身柔软的羊绒布料,眉宇间尽是气定神闲。反观自己,领带不太整齐,衬衫有点褶皱,只有皮鞋的锃亮维持得最好,但还是掩盖不住自己散发的疲惫。
想到这里,蒋川行抬手摸了摸脸上胡茬的位置,幸好,早上刮得很干净,现在只是微微冒头。
“我不应该让你有回来的机会的。”蒋川行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说你心软也好,说你分身乏术也好,但你就是这样啊。”蒋屹舟双手抱胸,只很浅地跟蒋川行对视了一眼,就转向了落地窗外,她轻叹一口气,“蒋川行,你长白头发了。”
“你以前只有在闹脾气的时候,才会这么叫我……小舟,你到底想做什么?”
蒋屹舟摇摇头,冷淡地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你收购的股权来自散股吧,散股撑不了多久,能支持你到10%,哪怕15%,那能到20%、30%吗?我看过披露书了,价格远低于市场价,看来你也埋了不少暗桩。”蒋川行也跟着笑笑,“代持的人有敲你一笔吗?”
“好像你从我这儿敲得更多吧?怎么样,现在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是不是很过瘾?爸爸生前的‘一致行动人’协议好用吗?”
闻言,蒋川行朝她投来警惕的一瞥。
但蒋屹舟并不在意,她接着说,“你手里的17%,暂管的爸爸名下的31%,还有大概百分之十几的‘一致行动人’,现在的AURVISTA完全就是你一个人说了算,那些董事能服气吗?”
“小舟,有关遗产继承的诉讼,如果你看了新闻,就该知道赢的是我,你不要和那些私生子一样不自量力。至于集团的换代,历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坦白讲,如果你想回来,我可以给你安排合适的位置,我们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
“你希望我帮你坐稳董事长兼总经理的位置?”
“这是一笔双赢的交易,你不想回到以前风光的生活吗?”
“好累啊,不想谈生意。”蒋屹舟伸了个懒腰,站直身体,往蒋川行那边走去,“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跟叙叙旧的。”
“你是不是也去看过妈妈了?”
“当然,没理由我先来看你,再去看妈妈吧。”蒋屹舟在他身旁停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做告别,转身就要离开。走出几步之后,她突然回头道,“你去年是不是还问我……爸爸生前,我跟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蒋川行转向她,沉声道,“我后来查看了医院的监控,你跟他说完那句话,他明显有特别的反应,所以我才会有点好奇。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他有对你说什么吗?当时你正好挡住了监控的视角,看不到爸爸的嘴巴。”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听完我的话就咽气了。”见蒋川行明显怀疑的表情,蒋屹舟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真的,他都心肌梗塞了,能睁眼就不错了。”
“那你说了什么?”
蒋屹舟好整以暇地望着蒋川行,她的目光扫过办公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分门别类的文件夹,其中有一份全英文的报告,就放在手边的位置,显然他不久前还在看的。
“你很想知道吗?”蒋屹舟反问完,又往那份全英文的报告看了几眼,蒋川行注意到她的目光,走过去合上了报告,蒋屹舟这才接着说,“看来你确实很想知道。”
“小舟,”蒋川行的声音冷了下来,他紧了紧领带,撑着书桌微微往前俯身,近乎压迫地说道,“别跟我兜圈子,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蒋屹舟又把双手放进了口袋里,她抬起眼,陌生地看着那双两米之外紧盯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坚定地保护过她,也曾经充满耐心地教过她,可现在它们变得贪婪,弥漫着隐约的属于掠夺的血腥气。
回不去了,确实回不去了。
蒋屹舟无声地叹了口气。
而蒋川行的目光还锁定在她身上,就像秃鹫盘旋在濒死的猎物上空。
“我知道VelaCapital的秘钥。”
蒋川行迫切想要知道的这句话,最终在六个月后的二审法庭上才听到。
这天是五月中旬一个平淡无奇的工作日,澳门经历了短暂的冬天,又度过了漫长的梅雨季,最终迎来了汗涔涔的盛夏,出席庭审现场的人大都换下了厚重的西装,改为清一色的衬衫。
这场庭审同样以涉及商业机密为由,实行非公开审理,商业记者只能在法庭外等待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