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是一座一眼望到尽头的沙丘孤镇,镇上混杂着尘沙和汗液的味道,呛得她几度不适。
孩童刺耳的嬉闹声,汉子不避讳的谈笑,她茫然地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无人为她让路,无人因她的到来垂下视线。
她想揪个人来,才一提臂,半边身子便跟着坠了下。
张之合竭力挺正身子,走到一青年乞丐面前,“近日可有白陵兵马到此?”
青年汉子扫她一眼,不知这蓬头垢面的女孩儿在讲些什么,嘲着声道,“这镇子就这么大,你看我像官兵吗?”
张之合四下扫了一眼,小镇荒危,算上街头巷尾的流人叫贩,也不过百十口人的样子。心想,是呀,此乃垦岭境地,就是率兵来此,也不该大张旗鼓。追问道,“白陵来的商队呢?你可有见过?”
青年汉子摆摆手,指着万仞山后,遥遥的东北向,“小姑娘,看到没,白陵在天那边儿了,哪会有人跑到飞沙镇来做生意的?”
张之合心中一揪,不死心道,“那最近镇上可有白陵来的人?”
青年汉子不耐烦道,“除了流放来的,谁愿到这鬼地方过活?”
张之合狠狠地咧那粗鲁汉子一眼,“你管我是谁?胆敢这般同我讲话?”
那青年汉子不以为然地笑出了声,玩笑道,“你这小姑娘好张狂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里有什么大官呢。”
张之合道,“放肆!”
青年汉子登时站了过来,钳着她手道,“小姑娘,别一个人出来抛头露面,多危险啊。若是让官兵瞧见了,你还这么跟他们讲话,绝够你喝一壶的了,快回家去。”
握来的那只手既糙硬又油腻,一种噁感油然而生。
张之合身子一软,催出回龙功。哪料,才一发力,手臂间就如泄了劲儿似的,丝毫聚不起真气。
她回拽着胳膊道,“放手。”
青年汉子胳膊向前一送,将人推到数步外。
她摔倒在地,抬起头顶着一双怒目道,“大胆刁民,胆敢如此无理。”说着,发酸的手腕,已向怀中药瓶摸去。
青年汉子咋着牙花,朝地上那一脸倔劲儿的姑娘嘻嘻咧了咧嘴,“快回家找你娘去!”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她望着那汉子远去的身影,手停了下来,腹诽道,“算你识相。”
勉强站起身后,她又在镇上四下打听,确无任何有关白陵的消息,亦无白陵人到此来过。
黄昏临近,朔风可触,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这个地方是没居所的。
这个时候,腹内也跟着挣扎来,她头晕眼花地盯着街头,看着一户户温暖的光晕,到古井边,取水来喝,对着水面上映出的陌生面容,她愕住了。
一路小心翼翼的伪装,真是多余了,此时此刻,不仅张云澜认不出她,连她,都认不出自己了。
虽未生得一副绝貌,但她却为自己的容颜,骄傲至极。
因为,她的眉眼,和家中三哥一样,都是和父亲一个模子刻出的。
内尖外阔,眼眶狭长,眼尾如似凤羽般上扬。
因着这双眉眼,二人又都生得白嫩,兄妹二人看着近有七八分像,皆是玉质金相的皎人模样。
故而,即使听人议论说自己女生男相,她也无甚萦怀。
可如今,最令她引以为傲的那双凤眸,连带着她的面貌,都像是被偷走了似的。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完全没有见过的脸。
她缩进墙角避风,孤独、无措、落寞随着寒夜一齐涌至。
这个镇子上连匹马都见不到,可回白陵的路,却长斜漫远。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流落街头、饥寒交迫的人。
没有武功,失去样貌,现下,她身上,属于张之合的,怕是只有那些无形的记忆了。
如斯,即使回到墨白城,她该如何自证自己就是张之合呢?她可以想到,即使有人愿信,但为着家族血统纯正,定会提议要滴血验亲。父亲已故,若与母亲滴血验亲,不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吗?
闭上眼后,四周一片清宁,她在对前路无尽地思索中,睡去。
耳边再度传来熙攘人声,睁开眼,见天已大亮,一孩童正好奇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