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轩樾没看他,指腹摩挲着他凸出的腕骨,一圈圈打转。
“我之前犯傻,以为在京城安分地等,总能等到你平安回来,结果等来的是战报。全军尽丧,尸骨无存。
“我想把你的骨头捡回来。”
他咽回后半句话,忽然直勾勾迎上谢执错愕的眼神。
桃花眼深邃如潭水,深潭底下沉积已久的情意、恨意掺杂着疯意翻涌上来。
“我怎么也找不出哪块骨头像你。那时候我真是怕极了,又怕我认不出你,又希望真的没有你。”
他握着谢执的手剧烈颤抖,仿佛当时无处着落的怨恨与痛苦卷土重来,再度沸反盈天。
谢执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不由得微微瞪大双眼,因此也将面前人的挣扎完完整整倒映在眼中。
顺安帝牵制宁轩樾在京城,直到谢氏殒命,才减轻对忌惮,使他找到机会离开京城。
捡回骨头之后做什么,宁轩樾没说,但谢执心中有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端王风流好色,这些传言甚至连他自己都半信半疑过,可这个流言中拈花惹草的端王,却孤身到北疆一块块翻找死人骨,寻找那个没有来得及相爱的故人。
千万重情绪上涌,谢执突然失语,唯有仰起头和终于没有走散的爱人相吻。
这一吻像是戳破宁轩樾七窍玲珑心中的某处防线,他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脱口而出:“从北疆回来后,我在潼关演武场下埋了火药——”
——原本顺安帝每隔数年就会趁春狩检阅巡防,陈翦随行。
宁轩樾回到永平城,迎接他的是一封赐婚诏书。他也不知被什么心理所驱使,鬼使神差地利用兰家,在潼关动了手脚。
还没来得及发疯,先被盖头下的失而复得砸得不知今夕何夕。
听闻这半句,谢执长睫猛地一颤,将宁轩樾的理智振回原位。
他用谢执的唇舌赌回剩下的疯话。
他想说我们杀了宁宣弈,无所谓朝堂如何动乱,只管自己浪迹。
再不济,就此撒手不管,也比忍辱负重待在这朝中受气强。
他跟顺安帝说想回扬州养老,不全是忽悠人的假话,甚至大半出于真心。
宁轩樾实在是恨透了这个京城,当年后宫中一把火烧毁了短暂的平安喜乐,雁门关一纸战报,更是几乎将他的贼心烂肺都戳碎了。
但他挨到谢执手腕的疤,终于还是闭眼将这些念头强压下去,没再问出口。
宁宣弈忌惮的两个人,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一个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心怀社稷的家伙。
多荒唐。
他唯有俯身用荒唐覆盖荒唐。
谢执也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却也无从用言语回应。他绷着背,唇角漏出支离破碎的音节,那双策马执刀的手将绸被抓成皱巴巴一团,还是找不到着力点。
宁轩樾不求他的答案,捉起他的手环上自己后背。
谢执猝然倒吸一口气,手情不自禁扣紧指下起伏的线条,如急雨狂风中找到锚点的舟,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中,贪得一时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