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您的那篇“三辞国学大师桂冠”的文章。
季:社会上都讲过了头,辞掉了。什么话都别讲过头。讲什么国学大师,我连小师都不够,算什么大师?国学只知道一点。(笑)
国学者,一国之学问也
梁:国学的含义是什么?
季:国学者,一国之学问也。中国的国学有两种概念,一讲国学就是以中国人过去的人文学科为主,自然科学为辅。国学大师怎么来的呢?有一次北大开会,人民日报的一个记者是北大校友,他当时用了“国学大师”这个词,后来都讲开了。我说哪有什么国学大师?
梁:还记得是哪个记者?
季:姓毕。
梁:噢,是我们文艺部的记者,写散文的,还给您写过传记。现在我们理解国学应包括哪些内容?
季:应该有狭义、广义之分。狭义指人文社会科学,广义包括自然科学在内。其实中国古代的自然科学水平很高,像墨子。一般讲的国学是狭义的人文社会科学,经史子集、四书五经。有的人说,提倡国学就是反对马克思主义,这是胡说八道。讲国学怎么就是反对马克思主义呢?我们是用马克思主义来理解我们的国学。
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不夸大
梁:这怎么理解呢?
季: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不夸大。不能把马克思主义曲解成阶级斗争。其实马克思主义是反对独裁的,马克思主义并不提倡独裁。《共产党宣言》里也没有这个。中国的马克思主义道路不是从西方(德国)来的,是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经过苏联的中介才传到中国的。受苏联的影响很大。我曾经问过国家编译局的同志,如果《马恩全集》中碰到原文有问题怎么办?他说有问题,找俄文翻译。
梁: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季:如果研究马恩,应根据德文原文。
梁:留德十年间看过马克思原著吗?
季:没有。主要学习和研究德文、巴利文和吐火罗文。
哥廷根有一个汉学研究所,对我的影响非常大
梁:为什么选择哥廷根而不是柏林呢?
季:哥廷根有一个汉学研究所,对我以后的影响非常大。乔冠华是一个社会活动家,在哥廷根待了两年后就到柏林了。当时黄绍竑也在哥廷根,乔冠华参加革命与他有直接关系。
梁:就是那个桂系的军阀黄绍竑?
季:是的。我不想待在柏林,那里的中国留学生很多,国民党大官很多,纨绔子弟也很多。我不是搞政治的料子,所以就离开柏林去了哥廷根。在那里的留学生,其中有清华大学原副校长、中国科学院院士张维。一九四二年我去了柏林,那时是想离开德国,可是没走成。那一年汪精卫投靠了日本人。他一投敌,希特勒就承认了汪伪政府,国民党的使馆从柏林撤走,日本走狗汪精卫政府的使馆取而代之。我和张维觉得不能和汉奸合作,就到德国警察局申请无国籍,无国籍的人处境非常危险,因为没有人保护你。但没人保护也不能让汉奸保护,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也只能这样去做。张维的夫人是一个飞机设计师的学生。“二战”结束后,我们一起从瑞士回国。当时交通断了,我们就找所谓军政府,见到了英军上尉沃特金斯,他答应帮忙。一个美国少校,想搭我们的车到瑞士玩一玩,我们坐着一个大吉普车,我、张维一家、刘先志夫妇一起来到了瑞士。因为没有签证,进不去,我们就打电话给中国驻瑞士使馆,把我们接过去了。张维是学工程的,他的专业在瑞士很稀缺,所以就待了一阵,后来才回国。
西克老师说吐火罗语是他一辈子的绝活儿,非要教给我不可,我只好学了
梁:您在《留德十年》里曾提到西克老师。
季:那位老先生像祖父。他是我平生遇到的对我最爱护、感情最深、期望最大的老师。一开始,我并不想学吐火罗语。当时学的语言不少了,脑子有点盛不下了。
梁:您学了几门外语?
季:已经学了六七种。在哥廷根学希腊文、梵文、巴利文。当时西克老师说吐火罗语是他一辈子的绝活儿,非要教给我不可,我只好学了。我曾把他的照片放在桌子上,面对自己。一看到他的相片,心里就有了很大勇气,觉得应该拼命研究下去,不然对不住老师。
梁:后来鉴定新疆考古发现的《弥勒会见记》残卷用上了?
季:那是一个剧本。
梁:也算是佛家的经书?
季:既是一种文艺作品,又算是经书,是用戏剧来宣扬佛教。当时在新疆发现了这个《弥勒会见记》剧本残卷。
吐火罗文是中国的古代语言,属于印欧语系
梁:发现了这个残卷有什么意义呢?
季:吐火罗文,从地理学讲只有中国有,是中国的古代语言,属于印欧语系。后来新疆出土了几十页吐火罗文的《弥勒会见记》剧本残卷。我读通了,寄回新疆博物馆。如果我们中国发现的残卷,自己都读不通,再求别人,脸面不好过。
梁:有什么文艺价值呢?
季:研究中国文学史就知道,中国的戏剧开始比较晚。王国维曾写过《宋元戏剧史》一书。中国的戏剧最早追溯到宋、元。宋朝是宋词,元代是元曲。我认为,中国戏剧源自西方,就来自新疆。比如吐火罗文的《弥勒会见记》剧本就在新疆发现的,中国戏剧从新疆到中原,中间接通的是发现的剧本残卷,梵文也是剧本。
了解中国戏剧史,有王国维的《宋元戏剧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