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宫主殿内,那因《招娣》一曲而掀起的、如同极地风暴般的怒意与寒意,在水龙那古老意念的安抚下,正缓缓平息。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仿佛暴风雪过后的死寂,冰冷刺骨。默紧握着水清漓的手,感受着他指尖那足以冰封万物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收敛回体内,她自己的心绪也如同被冰水浸透,充满了对人间那赤裸裸的、根植于性别的不公与残忍的愤怒与悲凉。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翻涌的寒潮虽已退去,却留下了一片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审视,如同冻结了万载的玄冰,将刚才听到的一切都封存其中,化为对“规则”本质的更深层思考。苏皖沫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小脸煞白,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懊悔。她原本只是想“科普”一下,却没想到会引发姐姐姐夫如此剧烈的反应,尤其是姐夫那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怒意,让她现在腿肚子还在发软。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给自己刚才的“冒失”找个台阶下,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用带着一丝颤抖和讨好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其实……姐姐,姐夫……《招娣》这首歌里讲的……还只是……冰山一角呢……”她本意是想说明,人类古代对女性的压迫是普遍且严重的,刚才那首歌只是其中一个缩影,希望借此淡化那首歌带来的冲击力,也让姐姐姐夫明白,那只是“过去”的、极端的“个别现象”。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她接下来的话,非但没有起到缓和作用,反而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某个最敏感、最不该触碰的禁区!她几乎是顺着思绪,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在人类古代王朝,皇室的女婴……命运更惨。要么是作为和亲的工具,被送到遥远的异国他乡,一生再也回不了家;要么就是被当作赏赐,像物件一样送给有功的大臣,毫无尊严可言……”她每说一句,就感觉主殿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一分,但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有点收不住,仿佛要将自己所知的黑暗面全都倾倒出来,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至于穷苦人家……生下的女婴,更是……唉……要么被卖到青楼那种地方,一生尽毁;要么卖给富贵人家当丫鬟,生死由命;更狠心的……就直接……溺毙在河里了……”说到“溺毙”二字时,苏皖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不适,她自己也被这种残忍的描述恶心到了。然而,最要命的是,她为了显示自己知识的“全面性”,又下意识地加了一句,试图展现一丝微弱的“人性光辉”:“当然……也有那心善一点的父母,不忍心亲手杀害……就会把女婴放在木盆里,顺着河流……让她……自生自灭……听天由命……”“顺流而下”!“自生自灭”!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苏皖沫自己脑海中炸响的瞬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瞬间僵直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仿佛想要把刚才说出去的话全部吞回去!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她说了什么?!她竟然说了“顺流而下”?!她竟然在姐姐和姐夫面前,提到了“女婴被放在木盆里顺流而下自生自灭”?!姐姐默……她……她不就是……不就是在一个无名溪畔,被姐夫“捡”到的吗?!虽然姐姐来历神秘,绝非普通人类女婴,但“顺流而下”这个意象……这个描述……简直是……精准地踩在了最致命的雷区之上!!!苏皖沫的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作死!是在用最钝的刀子,去捅最不该捅的马蜂窝!她惊恐万分地看向默,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水清漓。只见默在听到“顺流而下”四个字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那原本因愤怒而冰冷的狐狸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恍然,有追忆,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无意间触及了最深根源的……微妙震动!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身旁的水清漓,眼神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而水清漓……在苏皖沫说出“顺流而下”的刹那,他周身那刚刚平息下去的、如同万丈玄冰般的气息,陡然再次凝聚!虽然不像刚才那般狂暴欲裂,却化作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死寂!仿佛连时间都在他周围冻结了!他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颗骤然冷却的恒星,目光深处倒映的不再是眼前的宫殿,而是……一条清澈的、无名的小溪,溪边蜷缩着的那个……空白如纸的身影。那是他与她初遇的场景。是他漫长孤寂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闯入他世界的“变数”。,!是他亲手从溪边带回,亲自教导,看着她一点点绽放出独一无二光彩的……存在。“顺流而下”……“自生自灭”……这些词汇,与他记忆中那个纯净的、需要他守护的身影联系在一起,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丝联想,都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暴戾!虚空之中,水龙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带着警告意味的龙吟!整个静水湖的本源之力都为之微微一滞!苏皖沫被这骤然变化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氛围吓得魂飞魄散!她“噗通”一声,几乎是瘫软在地,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慌忙解释:“姐姐!姐夫!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顺嘴说的!那是古代社会的常态!是……是历史!跟姐姐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姐姐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是……是那种……我胡说八道!我掌嘴!”说着,她真的抬起手,作势要打自己的嘴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是真的怕了!怕姐夫一怒之下把她冻成冰雕!怕姐姐从此再也不理她!默看着妹妹那吓得六神无主、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又感受到身旁水清漓那几乎要实质化的冰冷怒意,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那因“顺流而下”一词而掀起的波澜。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苏皖沫要打向自己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好了,小沫。”默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努力维持着平静,“别打了,姐姐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她将苏皖沫拉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只是……以后说话,注意些分寸。”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水清漓。她看到,在她出声安抚苏皖沫之后,他周身那恐怖的寒意,才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丝一丝地收敛回去。但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依旧深邃得令人心悸,仿佛将刚才那个无心的词汇,深深地刻印在了心底。默的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妹妹口无遮拦的无奈,有对人间疾苦的悲愤,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顺流而下”……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无意间打开了她内心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她与清漓的初遇……是否,在某种意义上,也暗合了某种“漂流”与“救赎”的宿命呢?这个念头,让她心跳莫名加速。水玲珑宫内,再次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的寂静。苏皖沫的“无心之言”,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涟漪渐渐平息,却在潭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十阶烬火:默语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