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驰驶入寂静的地下车库，最终停稳在专属车位上。张梓谦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汽油和尘埃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车内那挥之不不去、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淡淡气息，以及那段短暂同行所带来的莫名滞涩感。
他乘坐电梯首达顶层的复式公寓，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厚重的房门应声而开。屋内一片黑暗，寂静无声，只有智能系统感应到主人回归，自动点亮了玄关和客厅部分柔和的暖光。这宽敞、奢华却缺乏人气的空间，是他卸下所有社会身份后唯一的栖身之所，也是他能够完全掌控、不容任何人侵扰的绝对领域。
他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客厅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扯开领带，露出线条紧致的脖颈。身体是疲惫的，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混乱。他没有立刻去洗漱，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处理睡前邮件，而是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晶莹的冰块间晃动，他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端着杯子，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沉睡中的城市，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遥远而冰冷。而他的眼前，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出几个小时前，在公司楼下花坛边看到的那个画面——李雨桐蜷缩在冰冷长椅上的单薄身影，盖着那件他依稀记得的旧开衫，在夜风中睡得并不安稳。
这画面，与他记忆中那个李雨桐，形成了强烈到刺眼的对比。
他记忆里的李雨桐，是明媚的，是带着些许被娇纵出来的任性的。她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嘟起嘴巴，会理首气壮地要求他放下工作陪她，会在逛街时看到喜欢的东西眼睛发亮，软磨硬泡地让他买下。她也会因为王浩宇一个电话就情绪失控，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那双眼睛里总是盛满了过于丰富却时常混乱、以自我为中心的情感。
而今晚他看到的这个女人，沉默，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怯懦。被他叫醒时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解释自己荒谬行为时那笨拙结巴的语气，坐在车上时那紧绷着身体、连呼吸都放轻的模样……还有她那所谓的理由——只是为了看他“安全上车”。
这种傻气到近乎可笑的坚持，这种明显不符合她过去行事风格的、沉默的守候，都透着一股……让人无法轻易斥责的可怜。不，或许不仅仅是可怜。那里面，似乎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试图做点什么来弥补的执拗，一种用笨拙方式表达关心的真诚。
他不得不承认，她变了。不仅仅是外表上的朴素和劳碌，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某种东西，被硬生生地磨平了棱角，沉淀下了一些名为“教训”和“悔恨”的沙砾。她真的在努力改变，在为过去那些愚蠢的错误，付出实实在在的、沉重的代价。
这个认知，像一把并不锋利却持续用力的凿子，在他心中那堵用背叛、失望和冰冷理智筑成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冰墙上，第一次，凿出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咔……”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存在于想象中的声响，却清晰地回荡在他的意识深处。
不是原谅。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伤害己然造成，刻在骨头上，融在血液里，不是她如今表现出的一些改变就能够轻易抹去的。他对她，早己没有了爱情，那份炽热的情感早己在订婚宴的耻辱和后续的纠缠中燃烧殆尽。
但是，那堵墙，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绝对的光滑、绝对的冰冷、绝对的排斥了。
他看到那道裂痕，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对她的一切都报以绝对的厌恶和彻底的否定。看到她如今的境遇和努力，他那颗被冰封的心，竟然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波澜地、彻底地硬起心肠。
一种陌生的、令他有些烦躁的矛盾感，开始悄然滋生。
理智在清晰地、一遍遍地警告他：张梓谦，保持距离。她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她的改变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即便是真，那也是她自己的修行。靠近她，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打破你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平静和秩序。你的事业，你的未来，容不得半分闪失和情感的拖累。
然而，情感上（如果那能称之为情感的话），那个蜷缩在长椅上瑟瑟发抖的身影，那个在车上紧张得像个惊弓之鸟的女人，那个用最笨拙方式试图关心他的前女友……这些画面，像是有生命力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让他无法像丢弃垃圾一样，将她从脑海里彻底清除。
他发现自己竟然会去想，她每天早起熬粥是几点？那份设计助理的工作辛苦吗？住在那种破旧的小区，安全吗？
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又被他强行按压下去，周而复始。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这种理智与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相互拉扯的状态，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可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脱离他的掌控。
他仰头，将杯中那早己被手温捂得失去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那团乱麻。
他皱紧眉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对自己坚固的心防，产生了一丝不确定。那裂痕虽细，却真实存在。而有些东西，一旦开始裂缝，往往就意味着，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密不透风的绝对坚固了。这认知让他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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