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息凝神,目光落在第一列字上,开始一字一句地细读。
[建安十四年,大周供派出三十万攻打鲜卑。主帅王琢璋坐镇中军,副将袁照蕴、桓斩月各领一军。]
谢廷玉读到王琢璋三个字时,指尖在竹简上微微一顿,又继续看下去。
[首战克复淮阴、下相二城,次战收复彭城、兰陵诸镇,斩敌三万,俘获战马五千匹。后王璇玑率八百精骑夜袭赫连部王帐,阵斩鲜卑王嫡女赫连姝,直取首级,鲜卑军心遂溃。]
[建安十五年,因主帅王琢璋谋略失误,中军深陷泗水下游芦苇泽,与鲜卑主力死战三日,王氏铁血军几近覆灭。危急之际,袁照蕴率青鸾军驰援,截断鲜卑退路,阵斩赫连叱奴以下万余人。然此役惨胜,王氏铁血军折损逾七成,更痛失主帅王琢璋并其麾下骁将王璇玑。捷报传回,建康朝野虽表嘉奖,然琅琊王氏门楣自此黯淡。]
一场悲壮的战争被寥寥几笔封存在史册里,文字是冰冷的,但战争给人带来的创伤却是很难愈合的。
谢廷玉手指微颤,突然口干舌燥。
她闭上双眼,于无尽黑暗之中,刹那浮现的是王氏铁血军最后的惨象。
箭矢如蝗般落下,身中数箭的士兵们仍用长矛支撑着不肯倒下。耳边是“死战!死战!”的吼声,濒临垂死至极的喘息,鼻尖萦绕的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距离身亡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
当魂魄从身体中逐渐脱离,谢廷玉看着那张满是血污的面容,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她和王琢璋亲自制定的行军路线为何会出错?
明明她已经斩下赫连姝的首级,剩下的残部本该溃不成军才对?
到底哪里出错了?
在过往的十一年里的每一日,她觉得她罪孽深重。她对不起王琢璋,对不起沙场上身死的战士们。
如果她再小心谨慎一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她和王琢璋都不会死?
刚开始当孤魂那几年,谢廷玉每日都惶惶而不可终日,时时处在自责当中。
然岁月的风沙层层堆积,内心的愧疚已慢慢被时光抚平,但回首想来,仍然是隐隐作痛的伤疤。
一时之间,两人都未再开口,各自沉湎于各自的思绪之中,校书斋里静谧若湖。
直至一只飞鸟摇晃地撞到窗柩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将垂首沉思的两人陡然惊醒。
窗外有人大喊,“这笨鸟怎么天天都来这么一回?赶紧找个人把它射下来,煮了算完事!”
姬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手一颤,不慎推倒案几上的茶盏,淡黄的茶汤慢慢洇开,将敞开的竹简浸湿大半。
他赶紧从袖中抽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按压竹简边缘,吸去多余茶渍。
谢廷玉则迅速将未殃及的竹简卷好,用丝绳重新系好。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案几上的杂乱打理好之后,又一同出去。
其实从最里头的校书斋出去,有两条路,一条直通兰台阁正殿,另一条则蜿蜒通向偏阁。
两人来时未曾留意,出去时却阴差阳错地选择那条僻静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