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廷玉踏入牢房时,正见袁照蕴跪坐于草席上批阅文书,她头上裹着渗血的纱布,囚衣上沾着点点血迹,但总体还算干净。
四名狱卒持械环立监看,身旁还坐着戴镣的司农典使江秀,二人正将批毕的卷宗相互传递。
袁照蕴脊背挺得笔直,全神贯注于政务之中。即便谢廷玉行至跟前,她依旧运笔如飞。
“谢大人安好!”狱卒们齐声见礼。
江秀执笔的手微顿,理了理腕间镣铐,伏身拜道,“谢大人。”
谢廷玉颔首,“劳烦诸位容我与袁大司农独处片刻。”
众人应声退下,但闻铁链拖曳之声渐远,转瞬牢中只剩二人相对。
谢廷玉一撩裙摆,与袁照蕴相对跪坐于草席之上。她缓声道:“我观大司农身陷囹圄,却未见愤懑之色。”
袁照蕴这才搁笔,抬眸平视谢廷玉,“成王败寇。若当日是我胜了,此刻便不会在此。既然要做,那自然是种种结局都已想到。”
她眸中神色淡淡,似并不为此所困扰,“我们汝南袁氏曾有位擅相面的族人。她曾批我命格,嘱我莫生贪念,否则必遭反噬。今日之境遇,倒印证了她的断言。”
“可是叫袁天鸾?”谢廷玉问。
袁照蕴颔首,面露疑色,“她离京时,你尚未出世。何以知此人名讳?”
谢廷玉避而不答,只道:“今日前来,实有一事想请教大司农。”
袁照蕴猛然咳嗽两声,谢廷玉起身向狱卒要来清水递上。
她盯着水面中面容憔悴,鬓发缭乱,不复往日之端庄,忽地叹口气,“你有何要问?”
“建安十六年,先帝在位时,王琢璋、王璇玑两位将士相继战死沙场。”
袁照蕴抬手喝水一顿,眸中像是突然滴进两滴浓墨,于她眸中迅速晕开,沉沉压下去。
“日前在彭城擒获一人,名唤姬杳,曾是王琢璋亲卫。她供称出征前先帝曾密令其设计谋害二位将领。”
谢廷玉语速渐缓,字字清晰:“而当时接此密令者,除她之外,还有此刻坐在我面前的袁大司农,可是?”
尘封往事被骤然揭开,袁照蕴先是怔忡,继而露出讥诮之色,面上毫无悔意。
“是我。”
“我还以为大司农会否认。”
袁照蕴仰头饮尽碗中水,“已是将死之人,何须再遮掩。”
又问:“你究竟为何追问旧事?莫非在司戎府听得太多王氏轶闻,特来寻个明白?”
谢廷玉只道:“只不过是想来问问此事是否当真,又想知道这手令如今在何处。”
袁照蕴摆手,“手令早已销毁。”
谢廷玉问:“我观你们三人同朝为官,本该有同僚之谊。而那两位王氏将领所行皆是利国利民之策,何以遭你等忌恨?”
袁照蕴低笑出声。
“谢清宴当真教出个好女儿。自幼送去上清观修行,竟忘了世间最浅显的道理。”
她缓缓起身,仰首望向铁窗,日光斜照间半张脸没入阴影,“她们惠国惠民,与我何干?琅琊王氏若不倾颓,岂有我汝南袁氏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