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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了呆,草屋外也瞬间传来一个冷而严厉的声音,“纤尘,你话怎么那么多!”
待我能从那茅草垫子上坐起来时,已是四五日后了,可我依旧不能行走,纤尘费尽全身的力气将草垫子连同我一齐拖到屋外,晒着谷底那几缕不多见的阳光。
我仰望着那被繁盛枝叶层层遮挡了去的天空,纤尘便围着我,指着东南角说那里住着一窝兔子,雪白的颜色;又指着北边说那里有一片松林,松树下因常年潮湿长满了各种各样蘑菇,经常能看到小兔子就坐在那松树下,两只雪白的前爪抱着蘑菇大快朵颐;末了又指着西侧说那里有一长条的瀑布,仿佛从九天而落下,抬头根本看不到那瀑布的水是从哪儿流下来的,那里离我坠落的地方非常的近。
我想,倘若不是我想着要洗去裤角上的污泥,我也不会被那瀑布吸引,我也就不会被人推下来,九死一生。可我忘了,我根本就不应该偷偷溜出寺院去摘枣,根本就不应该进凤鸣山,更不应该的,是陪同姨母到这寺庙里来。
纤尘见我不说话了,怕我闷着,便变戏法般地从袖囊里掏出几枚已然晾干的脆枣来,伸到我的面前,“我答应过你的,给你留着,你尝一颗,真的很甜。”
我只觉得心间陡然一疼,低了头,急急地在头上身上找寻着,终想起贴身带着一枚公孙府特制的护身符来,急急地从脖子上拽了出来,将那枚尚带着我体温的紫玉环塞到他的手中,换取了那几枚枣。
那是父亲特意请人为我们兄妹几人定制的,玉环的内壁,刻有“公孙”的字样,自我记事以来,便一直套在我的脖子上,从不曾取下来过,公孙度亦是。
纤尘推却着,却终耐不住我的三番两次佯怒,终收了去,也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放进了僧袍里。
当我能真正站起来,缓缓地迈开步子时,已是月余之后,纤尘便带着我在林子间小心翼翼地走动着,偶尔拔起一株草来,告诉我“这是麻黄,可以消肿”;亦或摘下一朵小黄花,告诉我“这是柴胡,可以退热,刚刚救你的那几天,给你吃过好多棵”。
当我终于再一次站在那弯瀑布的水潭下,仰望着那从九天直落下来的水花时,脑海里再次想起那些清晰无比的场景时,纤尘说,“楚楚,师尊说我们得回去了。”
那一日没有太阳,密林子里阴沉得压抑,纤尘扶着我,绕过密林,穿过石滩,再淌过河流,再走过一片已经泛黄的草甸子,我终于看到了山脚下袅袅的炊烟。
纤尘说,他们进来时可没这样麻烦,他们是直接从那凤鸣山的半山腰踩着山石和树枝下来的。
我在看到官道的时候向他们跪了下去,如父亲教导的般,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我又从手腕上褪下两枚镶嵌有绿松石的金质臂钏,双手捧到了他们的面前,那是我身上仅存的值银的东西,所有的玉佩簪花珠玉,都在落下山崖的时候离我而去。
他们没有收,纤尘依旧将臂钏套回到我的手腕上,笑着说,“我们是出家人,救人是天职,这些身外之物,我们收之又有何用。倒是你,可以换了银两租辆马车回家去。”
我便站在路口,看着他们转身离去,灰衣的僧袍,在风中无尽的飘摇。
纤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我正在四下里寻着可租的牛车,纤尘向那赶牛的老者行了礼,凑到我的耳畔说,“师尊特意交代,让公孙姑娘不可向任何人提及他和我,即便是府上的父母亲人,也不能提及。”
我一怔,想起纤尘之前告诉过我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向他承诺,“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赶牛车的老者没有收下我的金臂钏,他说他也要进城售卖胡罗卜,顺路带我一程,我想,他定是以为我也是出家人,我出谷的时候穿着纤尘的一件灰色僧袍,用他的红木酸枣枝挽着头发,不僧不道。
老者依我所言将我送到了东街口的“泥人许”,我走进了店铺,尚不曾开口,便有店小二瞥了一眼,极为不耐地呵斥道,“我们店小利薄,不化缘,不化缘。”
我微微一愣,转而想明白自己的穿着,耐着性子再准备开口时,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三郡主?可是三郡主?”
是杜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