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垂眸注视着熟悉的笔迹,眼底一片清凌。
同样的字他见过,得父亲笔法真传的,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单薄麻衣的小乞丐便被押入殿中。
他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脚上戴着重重镣铐,每走一步都十足费劲,才走两三步,脚上勉强凝住的血痂便破了,脏血顺着伶仃青紫的小脚腕,淋漓流下。
小乞儿头发乱蓬,长得挡着眼睛和小半张脸,鼻梁靠下位置,横亘着一道长长的陈年旧疤,看着像是倒刺鞭子抽的。他的手脚倒是洁净,显然是入宫时被草草冲洗过,寒冬腊月里,自然不会给他烧什么热水。
殿内暖意一激,他蜷在垫上抖得更厉害,牙齿咯咯作响,似是被天威所慑,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抬起半分。
周棠玉道:“抬起头来,好生回话。”
小乞儿这才瑟瑟抬眼,惶然扫过满殿朱紫大员,尤其是上首那袭明黄龙袍。
他浑身一颤,连忙砰砰磕头:“皇帝老爷、官爷大爷们!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扯谎!萧家爷们儿他、他娘的说话不算话!说好了给小的三文钱,结果一、一个子儿都没给!俺就是个小喽啰!放过俺吧,俺再也不敢要钱了,俺真不要了!”
满殿贵臣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心道粗鄙。
而乞儿话中之意,竟是句句指向垂眸不语的萧若。
人是钱嵊带到宫里来的,钱大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即厉声呵斥:“放肆!圣前岂容你满口秽语!”
他叱责完,连忙向御座道:“陛下恕罪,此等市井贱民,不知礼数,污了圣听。然其所言之事,与臣查获密信正可相互印证,萧若确曾暗中买通此人,向国子监传递消息!”
言毕,钱嵊目光灼灼,势在必得地看向萧若。
殿内一时凝滞。
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萧若微微倾身,望向跪在近前的小乞儿,声音低沉而清晰:“是我么?”
小乞儿在这平静的一问中,莫名感受到安抚的意味,他诚惶诚恐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萧若一眼,埋头道:“不是,那位爷年岁大点儿,下、下巴上有长胡子。”
钱嵊脸色一变,急声喝道:“混账!昨日你可不是这般说的!再看清楚!”
他这一嗓子响得骇人,连身旁的章检都不由抬手掩耳。
那小乞儿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几乎要晕厥过去,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边打嗝边干呕,砰砰磕头求饶:“大爷饶命!让小的递信儿那爷们儿,确实有胡子啊!不过,不过确实长得像这位贵人,小的不敢扯谎!”
一时间,殿内气氛诡异莫名。
恰在此时,一道清越含笑的嗓音打破了僵局。
一直静观其变的周棠玉悠然开口:“哦?这倒奇了。内臣竟不知,小郎君还有蓄髯的雅好。”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风流趣闻,随即向御座一礼,“陛下容禀,若论美髯,朝中堪当此誉者,萧府中确有一人。”
像此等风流轶事,在天都传闻甚广。
周棠玉既已点破,殿内诸臣自然心领神会,目光微一交错,便已了然。
钱嵊闻言,身形几不可查地一晃。
章检更是有所预料,连呼吸都无声无息起来。
御座之上,弘文帝不露半分喜怒,沉声问道:“二郎,你看了这许久,字迹可是你的?”
萧若应声起身,不见丝毫惶惧:“非臣所作。”
他抬眼注视着鹌鹑般缩着脖子的章检,片刻静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旋即,他掷地有声道:“摹写此迹者,乃章大人麾下,李主事之上官,户部左侍郎——”
“家兄萧蔺。”
萧府周岁宴那日,酹江月正厅之中立了一面金箔画屏。
屏上墨痕,便有如此笔锋。
更不必说章良枢赴萧家宴席,一副反客为主的姿态。此事早经东厂暗线,一字不落地奏报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