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远处,公交车缓缓停靠在站台,街道和车流正缓慢的从夏日的晨雾中苏醒
再平常不过的晨间风景,贺秋停却看得出了神,好半晌才转过头来。
陆瞬将水杯递到他手中,随即摊开掌心,上面铺着一层纸,纸上工整地排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药片,“先把药吃了。”
贺秋停的黑发软软地垂在额前,已经有些长了,隐约地遮住眉峰,显出了几分让人怜爱的温顺来。他低垂着眼,睫毛又密又长,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在鼻梁旁投下一小片摇晃的影。
修长的手指屈了屈,一片一片地拾起药。
他像含糖那样送入唇间。
药片在潮湿的舌面融化,苦涩迅速漫开,再被温水徐徐冲淡。
贺秋停的喉结艰难一滚,悉数咽下。
陆瞬看着他吃完,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杯子,顺势往他手里塞了颗糖。
“药苦吧,来,吃点儿甜的。”
住院这一阵子,他好像真把贺秋停当成了小孩儿。
一抹甘甜盖过口腔里的苦味,贺秋停偏过头,看着外面的天,平静地开口,“陆瞬,我忽然觉得,这一次的经历挺奇妙的。”
奇妙。
陆瞬没想到他会用这个词。
“我是病了,病得很早。”贺秋停说。
“其实杨医生说的没错,我原本,是打算在完成项目后,就不活了。”
他的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地砸在空气里,“因为没什么意思,早就够了。”
上一次,陆瞬把心理医生约到家里面诊,把人送走后,贺秋停还温柔地安抚他,说自己早就已经没有轻生的念头了。
那是骗人的。
他爱陆瞬,也清楚陆瞬爱他,但这样的爱并不足以逆转他对这个世界的厌倦。
一个人封闭自我十五年,将自己活成了一台机器,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必须强大,锁定了一个目标,便满心满眼只有这一件事。
完成指令,然后永久终止。
除此之外,吃饭,睡觉,呼吸,都只是维持这具身体的程序,没有任何意义,这让他逐渐感受不到自己。
贺秋停早已经忘记活着是什么滋味了。
“过去,一直觉得什么都要靠自己,接受不了一丝一毫的不完美、不周全,凡事都要做到极致,我好像,一直都在这么逼自己。”
贺秋停浅淡地笑了一下,笑意中有自嘲,但更多的是释怀,“挨这一刀,没死成,动不能动,吃不能吃,连排泄都不能自理,不人不鬼地躺到现在,我忽然感受到了…”
陆瞬轻轻抬了抬眉,试探着问,“感受到什么?”
贺秋停摊开手,又缓缓收拢,“感受到了这具身体存在的本身,原来可以这么鲜明。”
鲜明的痛,鲜明的无力,鲜明的不甘。
以及鲜明的求生欲。
求生欲本应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东西,可对贺秋停而言,却像是一颗沉眠地下的种子,压抑了太多年,在不见天日的泥土中沉默地蜷缩,即将发霉腐烂。
他不曾想,这一场大病,让那些浓烈极端的情绪,痛苦,绝望,羞耻,都一一化作了翻新的土。
逆境中,爱人的不离不弃,以及陈伶的接纳和包容,正成了那束照进黑暗里的光。
无声地渗透滋养,让那颗濒死的种子,挣扎着,颤抖着,重新破土而出。
贺秋停忽然很想活下来。
不是为谁而活,也不是为了向谁去证明,就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在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破碎之后,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抓住属于自己的人生。
贺秋停目光又一次地投向窗外,他望着那片缭绕的烟火气,低声道:“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慢地生活过,没有观察过风景,也从来没有观察过别人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贺秋停眨了眨眼,看着广场上的人多了起来。
上班的,买菜的,遛狗的,吵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