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那萧潜躲得快,缩到羌兵刀阵后面,张力定一把将人扯过来撕了。
“萧潜!你个卖国贼子!当初你玩忽职守,痛失守地,长公主留你一命,只将你遣返回去。如今你……你竟公然投敌,你可对得起自己祖上,对得起大恒同胞?”
“公然投敌?卖国贼?”如今萧潜可不是张力手下的小小校尉,“我是否有罪,还轮不到张将军来定。是非功过,是由活人来说的,就不劳烦张将军操这份心了。”
张力还要大骂,孟知彰拦了下:“张将军,与小人多说无益。”又上前一步,问那匡雷,“既早已定下结局,何必装腔作势演这一场?”
匡雷抓过萧潜手中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抬袖一抹嘴:“我说过,我匡雷喜欢结交英雄豪杰。后面还有一句,喜欢看他生,喜欢看他死,更喜欢看他们——生,不,如,死。”
“匡雷!今日栽到你手中,要杀要剐随便!若你还算个男人,就给个痛快!”
匡雷嫌张力太闹,让人绑了他手脚,顺道堵住嘴:“张将军这就不对了。找死,哪还有嫌慢的!”
不过他着实欣赏孟知彰,“孟大人,若能生在我朝,为我所用……可惜了。英雄惜英雄,今有‘永生柱’一桩,便送与孟大人。”
对羌族而言,人死后,装殓好,立于永生柱上,灵魂可得永生。
“刚提到什么垦田术,听闻是孟大人夫郎创制的法子?”匡雷拍拍刚刚抬上来的一根木桩,示意孟知彰靠近看。
木桩一人高,圆木黑漆,包边金属条上,镶金嵌银。顶端几抹猩红上,追着两只苍蝇,不知是什么血。
听人提到庄聿白,孟知彰袖下拳头微攥起,眼瞳竖起,如察觉危险的雄狮,随时准备猎杀。
“孟大人,别紧张。我们羌人可不搞连坐那一套。”匡雷手起刀落,两只苍蝇悬空片刻,瞬间坠落,“至少你家那位夫郎,我不会动。我想说的是,托贵夫郎的福,我们羌人也出现垦田种粮之人。”
孟知彰静静看着匡雷,对方表情并不像感激。
“这是第541根。”匡雷拍拍眼前木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直白的炫耀,“前面540根,就立在王畿郊外,可惜你们来时走的另一条路。不然540根柱子列阵相迎,那才叫气派。”
匡雷并没在孟知彰脸上寻到想要的表情。他并不气馁。
“孟大人不是不是有许多问题。不急。”匡雷嘴角斜抽,“540根柱子,540个人。与常规木葬不同,他们是活着绑在桩子上的。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日头晒着,风沙打着,白天有鹰隼,夜里有孤狼。造化好的,半天便一命呜呼。听说有一人第八日才咽气。啧啧啧,真难死。孟大人,你知道第540根上,站的是谁么?”
匡雷问向孟知彰。孟知彰不动声色,冷静得像一座玉雕。
“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匡雷自问自答,“不。你想知道的。因为你家夫郎知道。此人,他认识。”
提到他家夫郎,孟知彰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匡雷脸上,跟着露出满意神情。
“是格桑婆婆……你想问这格桑婆婆是谁?她是我们羌族的罪人。汉语中也叫,罪魁祸首。”匡雷向前走了两步,试图仔细观察对方神色,“她从界石那边偷偷学来垦田术,以为在边境偷偷开荒没人发现。收获几根稻穗更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后来还大着胆子,带着附近乡民一起垦起田。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妇人。”
“他们没偷没抢,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罪行,只为几口粮食,自己在土地上种几口粮食,就要被绑在木桩上生生折磨至死?540条人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尘归尘,土归土?”
孟知彰声音冷静得如地狱判官。
“悄无声息?”匡雷摸了把胡子,“这么盛大的场面,怎会悄无声息?我将他们树立在通往王畿的必经之路上。往来之人,皆有机会一观盛况。看着他们绝望的表情在脸上慢慢被风沙封住,看着他们一点点死掉,干掉,成为漠上枯树一般的存在……这便是忤逆的下场。”
“哦,不对!不止540人,是541人。格桑婆婆柱子上,还有她十岁的小孙子。行刑前,她亲手掐死了那小孩子……”
孟知彰眼中露出鄙夷:“连小孩子也不放过?他们终究是你的子民。”
“那又怎样?恐惧,也是统治的一种手段。立竿见影,非常有效。”
匡雷言之凿凿,眼中透出凶狠,带着食肉秃鹫一样的贪婪。
“当然,他们还有一项罪名。叛国。那群蠢人将界石向西挪了几射地的距离。怎么,吃几口田里种出的粟米,就真当自己是汉人了?他们该死,死有余辜,死得其所。”
话没说完,匡雷又笑了。
“不过,这界石,是我让人挪的。这样才好给他们定罪,不是么?这也是跟你们汉人学的招数。正如有孟大人刺杀我羌王在先,才好给孟大人定忤逆之杀头大罪。至于事实真相如何。放心,没人在意。”
“看来,作为使团之首,我孟某必须要死了?”
匡雷浮夸又谦逊地点点头。非常赞同。
“匡雷将军当真坦荡,为了这份坦荡,我教将军一步棋。”
孟知彰示意匡雷近前,那匡雷半信半疑挪了两步。
“将军,此局中,行刺者是我,你同盟伙伴要的也是我的死讯。我死了,将军自然能得到他们允诺你的好处。其他人,将军大可以软禁起来。将来万一与那边谈崩了,他们可都是将军的谈判筹码。”
匡雷到底行伍出身,一开始不理解,等转过弯来当即同意,大笑着要来搂孟知彰的肩膀:“匡雷敬你是条汉子,到时必不让你吃太过苦头。不过这行刑仪式,还是会当众进行。”
孟知彰闪出去一步,长身玉立,与匡雷保持适当距离。
“我们汉人讲究生死有时,生死有地。既然注定要死在这异国他乡,时间,可否容孟某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