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他惊讶的是,最先出现在青年脸上的情绪,竟然是一丝淡淡的疑惑。
“贺明光是谁?”陆什并没有等他的回复,“无论他是谁,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而去恨你?”
略一思索后,陆什反应了过来,又道:“他是你的父亲?你似乎告诉过我,一时没能想起来,抱歉。”
贺开突然想笑,他作茧自缚了那么多年,猜测陆什恨他。可到头来,陆什压根就不记得那个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的男人。
那么他这些年的畏缩、自卑与自厌又算什么呢?
“很久之前你对我讲过,有关你家里的事情。”陆什端起一杯酒,向后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喝着,慢慢地说,“你说过,在你小时候,你的母亲因你父亲的精神虐待而自杀身亡,你筹谋了很久,利用你外公那边的力量,让你父亲彻底倒台,失去一切手段,被关进精神病院。”
他轻轻把酒杯放回桌上:“如果是这样,无论你父亲是否对我做过不好的事情,那么我的立场都应该是——我会与你一起去恨他,而不是因为他而去恨你。贺先生,是这个道理吗?”
贺开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手边已经有了四个倒扣的空酒杯。
当然是这个道理,多么通透的孩子,多么贴心的孩子,多好的孩子——原来陆什比他通透那么多,淤堵在他心口数年的顽疾,被陆什轻轻一句话就化解。
而这么好的陆什,是自己长大的,自己长成这么好的模样,他没有教导过,没有帮助过,没有陪伴过。
他做了什么呢?
陆什上初中时,两人爆发了第一次争吵。他觉得陆什在因为贺明光的事情而恨他,于是以工作忙碌为由,第一次没有去看望。时间越长,他觉得陆什恨他越深,所以愈发裹足不前,愈发疏远。
陆什上高中时,他没有接到那一通电话。
他又喝了一杯酒,冰凉的酒液在胃里激起灼痛,他却像感觉不到一般,只是脸色变得更为苍白。
“你不会因为他而恨我,那你……会因为那通电话恨我吗?”贺开低着头,看着酒杯里晃荡的酒液,“你高一那个暑假,和同学去乡下玩,遇到……房屋倒塌。后来在县里的医院做的手术,医疗水平落后,所以每到阴雨天你就会肩膀疼。当时……你恨我吗?”
陆什看着他:“你知道了。”
“嗯。”贺开说,“我发现得太晚了,很抱歉。”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陆什轻轻转动着空酒杯,“有一次开家长会时,叶秘书告诉我,你因为胃出血住院了。当时你并没有告诉我,我也并没有关心你。没有人能做到面面俱到,不用抱歉。”
贺开望入他的眼睛,再次追问:“你恨我吗?”
陆什与他对视,一双眼睛如秋日的深潭般平静无波:“不。”
贺开的肩膀颓然地垮下去,他多么希望对方的回答是恨。因为爱的反面并不是恨,而是漠然。可事实是,陆什连恨也不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