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最是撩人黄焖鸡
那晚之后，我索性收拾了几套衣服，从此常驻萌葩星。白天、晚上我都在公司加班，饿了就到楼下的便利店打发一顿，累了就趴到办公桌上睡觉，睡醒了就到洗手间洗个热水澡。一抹金自己也爱加班，所以她特地在洗手间里设置了一个淋浴格。至于积存下来需要换洗的衣服，我全委托给洗衣店了。
我再不回荔枝湾了。
这段时间，我只给裴俨发过一条短信，告诉他我工作繁重，这阵子会留守公司。他没有回复我，当然也没有询问归期。他最好一直这么冷漠待我。他为我烧过的温热饭菜，以后总会有别的人品尝。
我索性把手机关机，如此一来，我便不再期待会有人给我打电话。
截稿日早就到了，我是最后一个交稿的人，所以也是今天最后一个接受第三轮考核面谈的人。
成败就在今天，在等候面谈的这段时间，我觉得特别煎熬。我仔细留意每一个即将接受面谈的助理设计师，第一个如释重负地从女王办公室出来了，我立刻紧张兮兮地凑过去，向对方打听里头的情形。
那女生面露难色，双眸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似兴奋，却又透着明显的失望。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对我道：“情况很复杂，我签了保密协议，不方便透露太多，等下你进去就知道了。”
她签了保密协议，也就是说她通过考核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一抹金只想聘用两个助理设计师，那我的机会便少了一半。
我来不及彷徨，女王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拉开，第二个接受面谈的助理设计师怒发冲冠地冲出办公区。
我当然认得她，她是我的幸运小天使，上次会议要不是她恰好在我前面发言，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说不定也会因为人云亦云、拍马溜须而惨遭淘汰。
小天使几乎是跑着回到工位上的。她急匆匆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扔进背包，那焦急的劲儿犹如逃命，看样子她是不打算在萌葩星待下去了。她一边收拾一边咒骂：“真是瞎了狗眼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恶心的公司！”
说着，她飞快地朝在座的人扫视一眼，继而轻蔑地冷笑一声，虽然她已克制地压低声音，可坐在办公区里的人都能清楚听见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就算真的被封杀，也好过和一群出卖自己的人共事。”
我越发不安了，直觉告诉我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我无助地瞅了瞅第一个结束面谈的姑娘，她心虚地低下头。很显然，她清楚地知道内幕，而对于小天使那番指控，她似乎并不打算反驳。
第三个接受面谈的人在获悉考核结果后，态度、神情和第一个如出一辙，而个中实情已容不得我细想，轮到我了。
我提心吊胆地走进女王办公室。
情形就像入职当天的第一次面谈那样，一抹金穿着一身最时髦的衣服，顶着厚重的黑眼圈，神情冷漠地坐在办公桌后，那双略带疲倦的眼透着商人特有的精芒。
我的作品被平铺在办公桌上，这一系列设计便是我这些天夜以继日几乎不眠不休的心血。这是我从业以来首个宠物时尚系列，我将这个系列命名为“大魔王
的厨帐”。这系列里的每个作品都和裴俨有关，我简直无可救药。虽然我逃离了荔枝湾，暂时摆脱了裴俨，也避免了不欢而散后的尴
尬相处，可我的大脑根本不听使唤，那牵动我心田的身影更高频率地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怀念他做的饭菜，那饭香能让我放下一切，怀念静下心坐到饭桌前，尽情享受一顿热饭带给我的温暖时光。
一抹金直奔主题：“贾橙，虽然我并不擅长夸人，但我无法否认，你呈交的作品很猎奇却很动人，很符合萌葩星营造的格调，当然，也是我最近看过的所有作品当中最优秀的。如无意外，你的这个‘大魔王’系列将会成为明年的主打产品。”
“大魔王”系列将成为主打产品……我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这个消息实在太振奋人心了！我高兴得无以言表，顿时将面谈之前目睹的种种抛到脑后。“谢谢！谢谢领导赏识！”一抹金破天荒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倾身向前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很好奇，这样好玩的构思你是怎么想到的。”我看着办公桌上我的设计，志得意满之余，却难以驱散那一丝升上心头的苦涩。
“领导，这是我喜欢的人曾经为我做过的菜式。”我指着其中一个作品解释。这个作品以淡黄色为主要基调，以香菇和辣椒充当点缀，而点睛之处便是作品中央，我用心刻画了一只疯狂奔跑的鸡。
回想起过去，我不禁笑了：“领导，你有吃过黄焖鸡吗？”一抹金附和地点点头：“难怪你的作品看着温馨，原来这里头有
爱。”一语中的，我心口莫名一痛。连仅和我有过寥寥数次交谈的上司，都知道我爱他。连冰川女王一抹金都被打动了，他却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我。一抹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递给我：“你仔细看看，有异议尽管提。”我如获至宝，立刻接过。能顺利拿到劳动合同，是不是说明我通过考核，可以转正了？
我认真仔细地翻阅合同。尽管我应聘的只是助理设计师，但萌葩星给出的年薪条件相当诱人，这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应届毕业生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
我抬眸瞟一眼一抹金，她优哉游哉地靠在办公椅上品咖啡，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我放下合同，若有所思道：“领导，合同里要求每一名助理设计师
都必须服从公司分配的IP项目，而我所在的项目组是……”“是我这组，相信你也看到了。”她爽快地接过话头。我微微颔首，这正是我困惑之所在。我反复读着合同上的某条条
例，眉头越锁越紧：“合同上说，助理设计师所设计的每个作品，其版权和署名都将归项目组所有。”意思是……“大魔王”这个作品系列，版权归一抹金，署名也归一
抹金？那我的名字往哪搁？为什么我自己的作品要冠上别人的名字？我不知所措地抬头，迎上一抹金一双冰冷的眸子，她镇定自若，仿
佛早已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她并没有急于开口，沉着打量我的目光犹如猎人在捕捉他的猎物。“领导，我不明白。”我仍然不失尊敬和礼貌。一抹金嘴角微扬，那双精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能一眼看到我心底里去：“依我看，你明白得很。贾橙，你是个聪明人。萌葩星只打造自己的设计师，我不想自己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人，羽翼丰满后自立门户，又或是跳槽到别的公司，利用我花钱砸出来的名气为他人卖命。我从不做任何人的跳板或是垫脚石，在我的世界里，我主宰一切。”
我总算理顺了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难怪萌葩星每半年就要举办一次大规模招聘。他们打着招聘助理的旗号寻求枪手，所以第一轮面试才会那么轻易通过，所以第一轮通过的人有那么多。萌葩星在寻求合适的而又可以被操控的工作傀儡。
而每一个所谓的项目组，不过是枪手作品归属的设计师署名，至于一抹金的传奇人生，不过是靠掠夺而来的虚构人生；而由她“一手培养”出来，曾经惊艳全球的顶尖设计师，都是由无数枪手舍弃自我而打造出来的假设计师，实际上那只是个IP。
我紧攥着拳头，恨不得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