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阿舒不睡觉,居然半夜爬起来,对着九素画画。
舒情瞥了一眼她的手,毫不意外地发现,她握笔的时候也喜欢用小指甲抵着掌心。她打小也有这习惯,舒桐始终没能给她纠正过来。
舒情习以为常地移开眼,再去看画的内容,一时间啼笑皆非——阿舒画的是一条软趴趴挂在树上的蛇,寥寥几笔,倒是很有童趣。蛇尾巴被树枝勾住了,脑袋软绵绵垂落下来,看着不像是蛇在树上睡觉,像是蛇在上吊。
甚至那眼睛还别具一格,用朱砂打了两个醒目的叉。
这画风和舒情本人的几乎一模一样,要是再加个吐魂特效,那她自己亲眼看了,也得认为这张画是她亲笔画的,决不可能出自外人之手!
舒情捂住并不存在的眼睛,无言以对——不说画风了,就这吵架了悄悄画个图嘲讽人家的出息劲,就是她中学时代的行事风格。
看来无论她在什么时候,经历了什么,底层的行为逻辑还是一模一样呢……
“但这如果不是轮回转世的话,我这到底算什么呢?”舒情琢磨,“平行时空的两个我?双重人格?还是其他什么我不了解的理论?”
她寻思的时候,阿舒已经刷刷画完了这条挂在树上的蛇,将纸一抖,上下端详一番。笔画简约,然而传神,生动形象地表达了作画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情感主题。
这还没完,阿舒还没消气,提笔为此画题跋,大书四字,写道是:死蛇挂树。
舒情:“……”
这熟悉的阴阳怪气味儿,也是没谁了。
阿舒这才满意了,珍惜地吹干了纸上的墨迹,雄赳赳气昂昂出得门去,来到树下,将她这新出炉的墨宝往树上一个张贴。
九素终于对她这贴脸开大的操作忍无可忍,他一把抓住了想开溜的阿舒。其速度之快,无论阿舒还是舒情,居然都没捕捉到他跳下树的过程,像一条扑击猎物的蛇。
他没急于开口,先慢条斯理地将阿舒的大作上下打量一番,这神态不像浏览涂鸦,像拜读什么惊世之作。
看完,他才轻轻地冷笑了一声,慢慢念出声,“死蛇挂树。”
“怎么,”阿舒扬着下巴问,“嫌我画得不像?”
“很像。”九素淡淡地评价道,“看得出来,你‘嫁蛇随蛇’之后十分后悔,以至于想找棵歪脖子树,把自己吊死。”
阿舒下意识反驳:“谁后悔了!”说完一咂摸,忽然觉得不对,脸红了,欲盖弥彰地更大声说,“谁嫁蛇了!”
九素注视着她,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这种时候,那脱口而出的话才是真心话。
接踵而来的这声嗤笑,也因此沾染了些许温柔,“幼稚。”
舒情心想:你不幼稚?
“你不幼稚?”阿舒和她的反应一模一样,她似嗔似笑地盯了九素一眼,“拌个嘴而已,值当你深更半夜地挂到树上一个人睡觉吗,我这画上还给你画可爱了不少呢。”
经过了这一轮挑衅和接招,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淡去了不少。轻柔的月色之下,温暖的情意试探着,蠢蠢欲动地流动起来。
“不错,”看戏的舒情在心中点评,“‘柏林墙’看来要倒。”
阿舒悄悄地拽了一下九素的袖子,“咱俩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行吗?”
九素从喉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笑来。他身上的疏远和戾气骤然淡去了,仿佛被阿舒这一个小动作取悦了似的,整个人柔软了不少。
他手掌微抬,做了个“请”的动作,意思是洗耳恭听。
“反正……就是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呗。”阿舒说,“总之,以后你给我的东西,除非救命急用,我不会送给别人,真要送,也会和你好好说。你要实在介意,你也可以不送我东西,这样总可以了吧?”
九素摇了摇头,没作声。
“干嘛?”阿舒瞪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不成你还要我对天发誓吗?”
九素还是摇头,在阿舒瞪视的目光里垂下视线,花了大约半刻钟的工夫,和自己心里残存的那点别扭取得了和解。
他低声说:“我不是因为你拿我给你的东西送人生气。”
阿舒敏锐地竖起耳朵,“嗯?”
“你师父……”九素看了看阿舒的脸色,临时换上了一套委婉的表述,“你师父对待我们妖族,不太友善。我手下的那些妖族里,因他而伤、因他致残的妖怪不在少数。他的伤好或不好,对我来说没什么,但于那些弱小的妖怪而言……”
考虑到阿舒的心情,他把后面更残忍的话省略了,直接跳到了最后一句:“我觉得愧对他们,我是生自己的气。”
有那么一会,阿舒说不出话,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舒情面对此等矛盾,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到颇为同情,因为换了现在的她,也一样没辙。
九素凝目看着阿舒的表情,心里一酸。他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做什么要苛责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