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论者把克纳佩茨布什与富特文格勒同归于“灵感至上”、讲求即兴发挥这一类的指挥大师,但我觉得他俩之间还是有明显不同的。富特指挥的音乐在曲目方面宽泛得多,而克纳基本“坚守”在德奥作曲家作品的范畴内。富特在其“巅峰期”同时掌管着德奥最重要的几支乐团,而克纳似乎没有自己的“专属”乐团,他的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指挥歌剧上。
《卡拉扬传》中有一段讲述卡拉扬对伟大的托斯卡尼尼和富特文格勒的评价:
托斯卡尼尼指挥演奏时追求音色的完美和精确,而富特文格勒的风格与托斯卡尼尼迥异。托斯卡尼尼非常严谨,而富特文格勒则自由多样。
富特文格勒在指挥歌剧方面,鲜有上乘的发挥。他从来就掌握不好指挥歌剧的要领。但在指挥古典音乐,特别在指挥古典交响曲方面,其指挥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创造了一种与乐团交流的方式,而这种交流,是音乐创作的前题。
但相信卡拉扬绝不会评说克纳指挥歌剧“不得要领”。在我听来,灵感和即兴,似乎并不是克纳最突出的特点。克纳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简单、朴实。简单到神秘的地步。我觉得,他是真正“让音乐自己说话”的音乐大师。
克莱伯(ErichKleiber,1890—1956),由于他的儿子也是一位伟大的指挥家,所以得在他的名字前加上“老”字,以示区别。从如今我们能听到的上个世代的指挥大师所留下音乐的数量上来看,老克莱伯能跻身那个时代的“五大指挥家”——托斯卡尼尼、富特文格勒、瓦尔特、克伦佩勒、老克莱伯——有点不可思议。
老克莱伯不仅指挥音乐的范围窄,数量也少。我听过的,有他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录制的贝多芬第三“英雄”交响曲(DECCA414626-2),指挥阿姆斯特丹音乐厅管弦乐团录制的贝多芬第五“命运”、第六“田园”交响曲(DECCA417637-2),指挥阿姆斯特丹音乐厅管弦乐团录制的贝多芬第三“英雄”、第五“命运”交响曲(DECCA467125-2),指挥阿姆斯特丹音乐厅管弦乐团演奏贝多芬第四交响曲(TAHRATAH581),指挥西南德广播交响乐团录制贝多芬第五“命运”,以及指挥科隆广播交响乐团录制贝多芬第六“田园”交响曲(TAHRATAH582),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录制的贝多芬第九“合唱”交响曲(DECCA425955-2),指挥科隆广播交响乐团演奏舒伯特第九“伟大”交响曲(WDRMM027-2),另有两个贝多芬的《庄严弥撒》。
还听过他指挥的一些歌剧,如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DECCA4781720)、瓦格纳《莱茵的黄金》(GebhardtJGCD0036-2)、《女武神》(GebhardtJGCD0028-3)和两个《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WALHALLWLCD01950044)以及理查·施特劳斯《玫瑰骑士》(DECCA425950-2)。
老克莱伯绝对是一个有着鲜明个性的指挥大师。给我很深的印象是:音乐织体清晰,结构线条分明,不动声色,有很强的理性和情感的控制力。他的个人命运也是让我唏嘘的。他长期执掌歌剧院,事业如日中天时,足迹遍及德奥各大歌剧院。纳粹当道时,他远走异国他乡。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回到德国,可是因为在苏占区(后来的东德)工作,受到很多排挤,最后郁郁而终,离世时才66岁。
老克莱伯的儿子小克莱伯远不属于那个时代,但感觉他是那个时代流传到后世的一个回声、绝响,所以顺带写几句。对老克莱伯,我是早知其大名,却一直没听过他的唱片;而小克莱伯呢,却是先听他的唱片(买的第一套唱片,是他在DG录制的那个伟大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胶木唱片),后知道他的大名。
小克莱伯的艺术生涯的确传奇,但让我更为慨叹的是,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有不少真正理解他、欣赏他、宽容甚至“纵容”他的人。小克莱伯指挥过的音乐作品比他父亲还少。比如老克莱伯指挥过的贝多芬“合唱”交响曲、舒伯特“伟大”交响曲、柴科夫斯基“悲怆”交响曲,小克莱伯好像没有碰过这些作品。而老克莱伯指挥过的“指环”,小克莱伯也始终没有“染指”。小克莱伯说,他从不去指挥那些他“指挥不了”的作品。
看小克莱伯指挥音乐或排练,就感觉他“创造”音乐的方法,决定了他指挥不了很多的作品。
小克莱伯指挥过的贝多芬交响曲,也就是第四、第五、第六、第七这几首。他在DG录制的第一张唱片是贝多芬第五“命运”交响曲,这张唱片已经被公认为贝多芬“命运”交响曲演绎中的经典之一。对我来说,小克莱伯是让我喜欢上贝多芬第四交响曲的指挥家。在聆听1982年在慕尼黑那场悼念伟大的指挥家卡尔·伯姆去世的音乐会上,他指挥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演奏贝多芬第四交响曲(ORFEOC100841B)之前,我对贝多芬这部交响曲一直没啥感觉。而那个演绎让我领略到了这部作品的魅力。
如今我听过的他指挥贝多芬第四交响曲的现场录音有四个:两个指挥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两个指挥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管弦乐团。听过他指挥的贝多芬第七交响曲,除了在DG录制的那个录音室版本外,还有六个:1972年指挥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MEMORIES1011);1982年2月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MEMORIES1016);1982年5月和1986年(东京音乐会现场实况)指挥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管弦乐团(ORFEOORIES1005);1999年分别在瓦伦西亚和卡利亚里指挥巴伐利亚广播乐团(MEMORIES1002、1071)。其中1986年和1999年的三场音乐会,曲目都是贝多芬第四和第七。感觉1986年东京的音乐会的录音质量最好,音色比较温暖,不像他在DG录制的贝多芬第七交响曲,声音那么锐利。还有一个PHILIPS出的克莱伯指挥阿姆斯特丹音乐厅管弦乐团演奏贝多芬第四第七交响曲的录像制品,非常好。可以领略到他迷人的风采。
小克莱伯在录音室录制的唱片也就是DG公司出的那些:交响曲四张——贝多芬第五、第七(现已合为一张:DG447400-2),勃拉姆斯第四,舒伯特第三、第八;歌剧四部——威尔第《茶花女》、施特劳斯《蝙蝠》、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韦伯《自由射手》。
DG还出过小克莱伯的两个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玫瑰骑士》以及约翰·施特劳斯的歌剧《蝙蝠》的影像制品。还有两个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影像制品。1989年的那个绝对是神品。只有看他指挥的施特劳斯的圆舞曲,你才能真正明白维也纳圆舞曲的魅力。
我自从看了小克莱伯1989年奥地利新年音乐会的影像后,无法再看任何人指挥施特劳斯的圆舞曲。
如今我们还能听到小克莱伯指挥歌剧的一些“地下录音”。比较珍贵的有他指挥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的》的五个演绎:1973年在斯图加特和维也纳;1974年、1975年在拜罗伊特;1978年在斯卡拉。两个施特劳斯的《玫瑰骑士》演绎:1973年巴伐利亚和1990年大都会。两个施特劳斯的《艾拉克特拉》:1971年斯图加特及1977年在科文特花园。还有威尔第的《茶花女》、《奥赛罗》等。
总感觉小克莱伯和米凯兰吉利在艺术追求和精神气质上有几分神似。在“做派”上也有相近之处。比如小克莱伯从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据说如果是在德国以外的歌剧院指挥歌剧,或在音乐厅指挥音乐会,一结束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家。不看报纸上的任何评论。而米凯兰吉利则公开声称从不为听众演奏。在对待作品的演绎上,他俩都是深思熟虑,一经确定,便很少改变的艺术家。所不同的是,米凯兰吉利只需要面对自己和那架钢琴,而小克莱伯得面对一整个乐队。
再讲回到老克莱伯那个年代。托斯卡尼尼(ArturoTosi,1867—1957)按年纪或按名气,似乎都应该名列“五大指挥家”之首,但我听过的他指挥的音乐不多。贝多芬交响曲只听过第一、第二、第三、第七、第九,以及两个《庄严弥撒》;勃拉姆斯四首交响曲;威尔第《阿依达》、《奥赛罗》和安魂曲,还有一些零星的瓦格纳和一些协奏曲。我得承认不是很喜欢他。如果喜欢,应该会听很多他的唱片的。他的唱片也确实多,部分得益于美国人的商业头脑以及政治因素(反纳粹,其实也被用作商业)。他的声望在20世纪50年代大大压过富特文格勒,部分原因得益于政治。我的感觉是,他指挥的音乐非常严谨,结构清晰,克制,有内在的韧劲,也朴素。
布鲁诺·瓦尔特(BrunoWalter,1876—1962)在那个充满个性的年代,显得不那么“有个性”。但是他指挥的贝多芬、勃拉姆斯、莫扎特,一直温暖着我的心。我最喜欢的是他指挥的勃拉姆斯,特别是第四交响曲(SONY**K64472)。还有他在EMI录制的瓦格纳《女武神》第一幕,也是很珍贵的录音,是我至今常听的唱片之一。
我最喜欢的克伦佩勒(OttoKlemperer,1885—1973)指挥的唱片,是他指挥巴赫的《马太受难曲》(EMICMS7630582)、B小调弥撒(EMICMS7633642)、贝多芬的《庄严弥撒》(EMI5675472)以及亨德尔的《弥赛亚》(EMICDM636222)。那份庄严、神圣特别的厚重。这个风格也在他指挥的贝多芬、勃拉姆斯交响曲里十分突出:严谨的结构,苍劲有力的笔画,坚如磐石般的气势。听过一张克伦佩勒1969年5月30日在慕尼黑海格力斯大厅指挥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演奏贝多芬第四、第五交响曲的音乐会实况录音(EMI5668652),音乐会现场的感染力极强。第四交响曲第二乐章在小克莱伯棒下优雅、流畅、妩媚,还有一丝神秘,在克伦佩勒棒下则是另一番境界:另一部“命运”,亦或是另一首“葬礼”,如第七交响曲的第二乐章的气氛。
在“听惯”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些美丽动听的声音后,再回过头来,听五六十年代那些“五大指挥家”的唱片,听斯托科夫斯基、奥曼迪、莱纳、阿本德罗特等指挥大师的唱片,虽然音质无法与八九十年代的相比,但音乐的生命力丝毫无损。
再提一位我喜欢的指挥家,美籍匈牙利指挥弗里茨·莱纳(FritzReiner,1888—1963)。他“赶上了”一段好时光,留下了一些好录音,他的一些唱片,甚至可以说是“天碟”的“祖师爷”。如今人们提及“芝加哥之声”,说的是芝加哥交响乐团在索尔蒂指挥下发出的声音,不过真正打下基础的是莱纳。莱纳之于芝加哥交响乐团意义重大,以至于在他辞世后接掌这支乐队的法国指挥家马蒂农“无法控制”乐团,直到索尔蒂来接管,乐团才重整旗鼓,直至声望“如日中天”,不仅名列美国五大交响院团之首(仅有此一说而已,不足为凭),而且可与柏林爱乐抗衡。
莱纳还是没赶上唱片工业最繁荣的时期。他没有录过贝多芬交响曲全集、勃拉姆斯交响曲全集、柴科夫斯基交响曲全集、马勒交响曲全集,等等。不过就我听过的他指挥贝多芬的几首交响曲:第三“英雄”(RCA60962-2)、第一和第六“田园”(RCA60002-2)、第五“命运”和第七(BMG68976-2)以及第九“合唱”(BMG61795-2);他指挥马勒《大地之歌》(BMG6);他指挥理查·施特劳斯的交响诗和《艾拉克特拉》(选)(RY86992-2,5CD)等,我感觉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后“师”(后来的大师)之师。如今我们能用来赞美卡拉扬的贝多芬、赛尔的贝多芬、索尔蒂的贝多芬等的词语,用到莱纳身上也完全符合。
所以,在听了很多的卡拉扬、很多的索尔蒂、很多的伯恩斯坦,等等,之后,不妨去听听莱纳,听听同为美籍匈牙利大指挥家的奥曼迪,听听法国大指挥家明希和蒙图。感受那个逝去久远的年代,感受那个时代留给后人的无比丰饶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