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偏偏又没有办法,他幼时便被多次转卖,坠入泥潭之中,早就找不到什么光明正大往上爬的路子,却又不得不用尽所有手段往上爬,他恨极这样的世界,却又不得不顺应世界的规则。
但是因果报应,善恶有报——
怎么就成真了呢?
刺鼻的血腥味几乎让他嗅闻不到其余味道,只被血色冲击得大脑阵阵发晕。
他成为吴府的义子之际,为哄父兄欢心,献上一道道取乐的法子时,那些被买来或是骗来的人中,有人痛苦时曾诅咒整个吴氏不得善终,必遭报应。
那时他看到自己曾受过的折磨落在别人身上时,愧疚之余,竟也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快意。
彼时对于这些人口中的诅咒,他并不在意,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那样的境地,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哪怕是丁点权力,也让他勉强算是锦衣华服过了这么久,此刻瞧见那把刀身浴血的刀,额间的伤口隐隐作痛,直面死亡时,他瞬间生出惧意。
他已经许久没思考死亡会在何时以怎样的方式到来,此刻猝然面临死亡的威胁,惧怕到浑身颤抖,不可遏制。
“我不怕。”
即使嗓音颤抖,他还是这样说,那张让他扯进泥潭又给他机遇的皮囊上染了血,他努力直视桑昭的双眼,“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吴雀看着桑昭那张被血染红的面庞,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她面容干净时的模样。
他对桑昭这种人的感观很复杂。
他自己如今显然已经是身处恶的一方,惧怕桑昭这样会对恶举刀的人,但当初桑昭进城,他听说她的事迹,和义兄在茶楼上看着她的马车由楚长云护送进城。
他并不讨厌桑昭,只是因此生出几分难过,一面因儿时受得那些折磨仿佛终于有了人做主而心底酸涩,一面又因为如今与她对立的处境而感到悲哀。
当初茶楼之上,他听着义兄对桑昭的议论,祈愿她不要被丧子的临鄣王暗算。
如今这把刀,即将落在他身上。
许是醉意还没完全消散,吴雀觉得自己脑子里断断续续浮现的情绪太多了。
生气于自己从不相信的因果报应的降临,却又欣喜于这世上真的有报应的降临,又恐惧于自己即将成为刀下亡魂。
“我不怕。”
吴雀再次重复,桑昭叫出他的名字后,他笃定桑昭已经将他的过往查清,直视她的双眸,“我这样的人,凭什么还要去可怜别人?我不后悔,即使再来一次,我也照样如此,昔日我身陷——”
桑昭的刀到了他的脖颈处。
吴雀的声音骤然停止,身体颤抖不止。
桑昭听过太多悲惨的故事,有人仿佛天生恶种,有人则身世凄惨,被逼成恶。
但是,当这些人的刀落在了无辜者身上,无辜死去之人的恨意与不甘经久不散,凝聚成桑昭需要的怨气时,她需要这份报酬,至于形成怨气的恨意因何而来,造成恨意的恶人因什么成为恶,便不是她该在意关心的。
有闲心时她可以听,但今时今日,显然不是一个听故事的好时机。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