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狩推开门,有些不自在的迈了进来,他慌忙的扫了眼四周,颇有些失望的道:“哦,不是你闺房啊!”
沈晴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怕王狩面子上过不去,忙用帕子掩了脸。赫连真也瞪大眼,心中描绘的英勇形象瞬间崩得渣都不剩!他实难想象,那般英武之人的侄儿竟是这个模样!
谷三娘也看着他一阵无语,好半天才缓了神色,道:“都是故人,你也给蒋世叔行个礼吧!”
王狩整肃好衣冠,端正的在榻前行了子侄礼。他起身后把一卷名册递到谷三娘手中道:“这是你要的名单,每人的年龄出身我都录在上头,你若还想知晓什么就到县衙寻我。这几日我都在衙中坐镇走不开,夜里我会派一队人过来在巷口守着,你自己也当心些!”
说完转身对沈晴二人拱手一礼,就要离开。
谷三娘却出声唤住他,“王三郎也莫要太过操劳,慢走!”
王狩骤然听得谷三娘换了称呼,受宠若惊的声音都磕巴了,“会的,会的!菲,菲菲,我若是明日还来,你会不会烦我?”
见谷三娘摇了头,竟一路笑呵呵的跑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谷三娘三人忙活着谷叔的身后事。经这一劫,县里几乎处处可见白幡,家家都有人吊唁。
临县传来消息,纳职被屠了城,百姓十去七八,援军到时看着满目疮痍,不少汉子都猩红了眼,那摞成山的尸堆和漫过脚面的血海,恍若置身人间地狱……
谷记酒肆索性挂了歇业的牌子。
王狩忙得焦头烂额,但还是每日里抽空过来坐一坐,有时候甚至来不及喝盏茶就被追来的部下又催了回去。
高晋自从那日发脾气走后,竟未再登门。沈晴时不时的会去照看下陈觅,她曾旁敲侧击的寻问过,可陈觅那腹里黑愣是装作听不懂,到头来什么都没打听到。
谷三娘倒是沉稳得很,整日里给谷叔守好三个时辰的陵,就开始规划出殡的路线,盘算着送谷叔最后一程。
沈晴怕他们二人真会就此互不搭理,遂背着谷三娘同赫连真商量,合计着要不要去跟高晋透个口风!
谁曾想,赫连真却瞥着大眼睛,连翻了几个白眼,道:“阿沈恁是愚笨!那害了谷叔之人还藏在暗处,他对谷叔出手就是为了除去威胁,若是知晓高县尉对我们颇多关照,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对他下手!你当三娘为何把他气跑了,还不是为了顾全他的安危!你连这个都想不通!啧啧啧!”
沈晴气得一巴掌糊上他脑门,恶声恶气的吼道:“兔崽子真是翅膀硬啦!还敢嘲笑起你姑奶奶了!”她嘴上骂得凶,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这日里谷三娘已准备妥当,她问王狩借了人,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把谷叔送进天山。她此时正愁着如何开口劝那两人留下。从始至终她都是打算独自动身的,拖到现在还未说出口,就是怕她们死活不依。沈晴还好,好歹说得通道理。赫连真那孩子说不得得敲晕了了事……
反正她已经跟王狩商量好,明日她前脚走,他就差人把他们送去陈觅那。一来方便彼此照顾,二则暗中之人就算想下黑手好歹也会估计点陈觅官差的身份!
正想着事,就听得赫连真一溜小跑的推了屋门,神秘兮兮的凑到她眼前道:“三娘,又来了个年轻郎君说是来寻你的!”
谷三娘看着他鬼灵精般转着眼球,用手指戳着他额头道:“你这孩子啊!可真是……让沈晴瞧见你这副模样,非得追着打你!”
“她哪顾得上我,一早就去寻她的陈郎君了!”
“可把你惯得没大没小了!”
谷三娘同赫连真斗着嘴就出了后院。前厅的大门四敞着,廊下如松似柏的立了一人,听脚步声接近忙回了神,远远的冲着谷三娘粲然而笑,却是一脸风尘的裴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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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裴子孚的到来完全在谷三娘的意料之外。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虽说相别并不太久,但眼前人的举止却越发沉稳,眼神也更为坚毅。
裴子孚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甫一进城脚不沾地的就直奔酒肆,在路上就听说了柔远被袭,直到亲眼所见,才发觉自己的想象与这真实的惨状比起来,是万难及其一二的。他不由的有些慌乱,直到此时见着了全须全尾的谷三娘,揪着的心才似松了口气。
他只顾着傻笑,等谷三娘迎着他到了近前,才惊觉三娘同刚刚应门的孩童皆是浑身素缟,他猛地回头望去,院门处高挂着的白灯笼正随风飘摆。
裴子孚的心底突兀的难过起来,他看着谷三娘,眨巴眨巴眼,眼泪就流了出来,这世上能陪着三娘的最后一个亲人也不在了!这天地之大,余生漫长难道真的要三娘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他忽然冲动起来,上前一把握住谷三娘的手腕,想开口对她说‘三娘你随我走吧,你不信我没关系,但请你相信裴家,裴家真的会保你护你,这是裴家的掌舵人开的口,绝不会食言!’这些话在他舌尖上打了几个滚,但最终却还是一字未吐。因为他知晓谷三娘的脾性,这是个烈性的女子,若要她依附于权势存活,想来她更愿意漂泊却自在随性的日子。这便是宁与燕雀翎,不随黄鹄飞吧!既如此便罢了……
谷三娘看着红了眼眶的裴子孚,心里不觉漫上层暖意。这还是那个善良温暖的裴九郎。这世道虽许多磋磨,但有些人不管历了几载还是会保留初心。
她并未甩开裴子孚的手,反倒拉了他轻声安慰道:“谷叔劳累了小半载,终于能安稳的歇一歇了,没甚可难过的。你也算是他的子侄,去祭拜一下他老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