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醒时空对烛花红 孤叶一片入沧海
齐州章丘县明水镇草长莺飞一派明媚。李清照已由当初的伤心弃妇变为刚毅睿智的成熟女子。外人只道她变沉稳了,殊不知多舛的命运在她心上刻下无数伤痕,痛得她不能言语。她这日画画累了,又作新词《浣溪沙》: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她虚掷锦绣青春,将它们抛入无涯的苦等,把少妇柔情尽付夜夜空梦。
珠帘响动,夏雪进来道:“小娘子,城南门外有个树林,里面有好多蒲公英,人们都在那儿采呢,小娘子不是说它可以治这儿的小毛病吗……”她有些不好意思,指向自己胸部,“咱们也去多采些,晒干收拾起来,可以供一年用了。”
李清照有些心动道:“城外的田垄上就有很多蒲公英,为何要去树林里采啊?”
夏雪笑道:“小娘子整天待在屋里,果真不知道外面情形啊。穷人当药当菜用,还有晒干了卖给药店的。所以啊,田垄上的早就被采完了,我们便只有去树林里采了。”
“药店里的往往不够新鲜,咱们自己去弄吧,带上春香,她力气大些。万一回来雇不到车,她背回来一大袋子也没问题。”李清照说着,笑了起来。
夏雪出去唤来春香,主仆三人很快收拾齐毕,女扮男装,悄悄出了后门,到街上雇了马车,直奔城南门。
刚下过雨,树林里草木繁茂,静得可以听到树叶飘落的声音。松鼠在树上啃咬松子,鸟儿扑棱着翅膀,地上密密地长满野草和蕨类植物,蒲公英黄色的花儿十分显眼。
三人边采蒲公英边说着闲话,快将麻袋装满时,夏雪道:“今儿多亏有了春香,这里面有些阴森可怕。”
三人只顾可劲儿采药,不觉天色已暗下来,树木的影子变得阴沉,如同鬼影幢幢,整个树林显得阴森恐怖。李清照道:“快走吧,再晚了母亲会担心的。”
“好吧。”两丫鬟齐声应道。
三人朝外走了不远,忽闻足踏落叶的纷乱声音。李清照突然停下来,凝神片刻道:“好像有很多人朝这里走来。”
两个丫鬟吓了一跳,也忙停下来,在李清照的示意下朝树后躲去。不久,便见一群凶神恶煞般的汉子,押着一个少女朝密林深处走去。那少女不住地挣扎,汉子们不住地斥骂。她稍走慢些,便被推了几个趔趄,跌倒下去,又被拽起来朝前推,她的嘴被堵着,不时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类似兽类的呜咽。
李清照怒道:“哪来的歹徒?竟敢抢人!”说着,便要追去。
夏雪忙上前拖住她,哀求道:“小娘子别管闲事,咱们快走吧!”
“不行!不能见死不救。”李清照断然道,“快松手!”
夏雪看看周际的黑暗,急哭了:“小娘子,人家几条汉子,你拿什么去救?小娘子侠义心肠,奴婢知道,但总不能将自己搭进去啊!”
李清照果断吩咐:“春香快回去唤来木易兄弟。夏雪留下来,咱俩一起追。”
春香正在担心被贼人揍了,这下忙道:“好,奴婢这就回去。”将两人合抬的麻袋朝身上一抡,在林中飞奔。
“走,快追!”李清照拉了夏雪,借着丛林和夜色掩护,紧紧追随一群贼人,一路留着海棠花标记。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出了森林,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皎洁,一群人越过田野的影子分外清晰。由于怕被发现,李清照主仆只有借着庄稼掩护,躲躲藏藏地,直追了约莫两三里地,路旁一座树林,林边一处破院。歹徒们押着那姑娘进院,院门吱呀一声关闭。李清照回身推推畏怯的夏雪:“我在这儿等着,你快回去接应木易兄弟。”
夏雪急道:“不行,小娘子独自留在这儿怎成?”指指在夜幕中伫立的园子,哆哆嗦嗦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像个鬼屋,里面都是亡命之徒!”
李清照低斥道:“不得违命!我自有周全的法子。你快去接应木易前来救人!春香怕是会犯迷糊。”夏雪不得已,只有一步三回首地走了。
看看夏雪的身影在夜幕里消失,李清照想此处离家大概十来里地,如果顺利,木易一个时辰内定能到达。而半夜三更,歹徒们必然不会转移阵地。想到这里,她约略宽慰,便拍拍身上的酒葫芦,无声地走进院墙下的一片黑暗里。
夏雪一路奔跑,走得汗水淋漓,头发散乱,绣花鞋磨破了,脚上磨出许多血泡;在街上被野狗追咬,急得跳进护城河里;在城隍庙边被一帮乞丐缠住,夺去身上碎银。
爬上李府门前的台阶时,夏雪已是虚脱状态,晕晕乎乎地瘫在地上,举起颤抖的手臂想要敲门,却被黑影里蹿出来的两个人捂住嘴拖走。
李清照一身肮脏的麻葛襕衫,一身酒气,从黑影里走到门前,敲响院门。门刚一打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便架上她的脖子上,一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将她押进院里。
一个破院,三间贯通的破房,没有隔墙,一灯如豆,满屋狼藉。几个歹徒正围着少女。李清照被拖到屋里,吐着酒气,舌头打结,嘴里一直骂骂咧咧:“你将我害到这步田地。我便豁出去千两黄金,也要杀了你们这对奸夫**妇……”长时间缺水嗓子沙哑,她将男声装得惟妙惟肖。
“去你妈的醉鬼!”一个汉子狠狠一脚,将她踹到地上。
“你敢在背后暗算我……”她扭头斥骂,朝着那人啐了一口。
那人握刀朝她胸前直刺过去,恰恰在一寸开外处,寒刃滞住。
另一汉子攥住他手腕,斥道:“小五你做什么?惹上命案,大家麻烦!”
那人怒道:“我瞧这厮装醉!怕有意外,便一刀了之!”
“装的?他想作死!”几个歹徒一起逼上来,亮出明晃晃的刀子,将她拖起来又推倒,推倒再拖起来,乱七八糟地斥骂、询问、威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