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的诸将早已吵嚷起来:“如果兵不血刃就能招抚幽州、燕京等地,童贯等人便坐在那里等着奖赏,还要我们来干什么?走,与辽军拼了吧!”
拒马河渡头旌旗招展,宋军箭已上弦,一触即发。辽军已经乘船渡河,不住地朝岸上的宋军射箭。杨可世勒令将士临河布阵,分遣军队朝敌船上射箭,且告诫诸将:“下流必有可涉水渡河之处,须分兵据守。”
泾原路将领赵德胡须花白,恰似三国的黄忠老蒋,挥臂向属下高呼:“尽忠报国,快随我去下流的便桥驻守、迎敌。”
将士们山呼回应。赵德率军沿着河岸朝西奔驰了一炷香时辰,远远见河面上有一便桥,还未及在桥头驻扎,却见辽军铁骑已渡水过来,便桥被远远隔在背后。北岸驻守的辽将隔河挥舞军旗指挥作战,辽骑兵将领看着旗帜所指的方向,挥刀指挥属下奔驰。
赵德面色煞白,出了一身冷汗,急率部下退回渡口。杨可世劈面骂道:“老匹夫怎么往反方向跑呢,这就是你的尽忠报国?”
杨可世正想亲自前往迎战,不料河岸上冒出无数的辽国骑兵,呐喊着,斥骂着,潮水般地包抄过来,甲胄、兵器齐放光明,很快分左右翼把杨可世、赵德的军队围住。史师仲派来救援的部队也已赶来,王渊的前军,杨惟忠的左军,种师中的右军,王坪的后军全部赶来,黑压压的长队不见首尾。
宋军全副武装地疾驰,由于缺乏训练和轻敌,在阵形变换时胡乱拥挤起来。而辽军皆经过严密训练,队形严整,排列有序。拥挤的宋军还未布好阵形反击,前军便被辽军铁骑踏破,几翼军队分别被辽骑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赵德、杨惟忠尽被打败,杨可世率一百余骑想要突围,一个不慎身中四矢,左腹中了一支抹有狼毒的铁蒺藜箭,浑身是伤,靴子里都是血水,还被打掉了两颗牙齿。王渊组织弓弩手猛烈反击,又派出敢死士进入辽军骑阵专砍马腿,这才救出了浑身浴血的杨可世。种师中、王坪拼命厮杀,保着杨可世一路向雄州逃奔。
辛兴宗率西路军驻守范村,忽闻探马报告河面上出现辽军,便急忙排兵布阵。李迒的右军迅速装好了排石机,一排排长矛手也严阵以待。但等乘渡的辽军到了射程之内,李迒右手一扬,一声怒喝:“打!”河岸上的隆隆声震耳欲聋,一颗颗礌石砸向敌船,长矛如同箭雨,犀利地朝敌军射去,河面上顿起一阵惨叫声。辽军射来无数的箭雨,一些宋军中箭,很快被替补。更多的辽军倒向河水里,河水翻起一浪浪红雾。
曲奇的左军、王育统的后军、刘光世的先锋军俱都士气大增,如法炮制,分头阻击乘渡的辽军。宋军的攻击一轮接着一轮,渐渐地,前锋辽军的木筏、木船全部被砸碎,众多的碎片和人马的尸身层层堆积在一起,成了水上浮桥。
半个时辰后,李迒望着平静的河面,疑惑道:“死光了吗?”
“那里!”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李迒极目远处的河面,无数的人头密密麻麻地浮起,顺着水流,迅速撤回。
李迒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备好木筏,快追!”
“那么多碎木挡着水路,木筏走不了!”
“唉!”李迒望着河面轻叹一声。
李迒与辛兴宗的中军会合之后,粗略统计,足有一千多人伤亡。拒马河边伤兵遍地,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号哭声。血腥气随着夜风弥漫,空气里掠过马的悲鸣。白沟大商埠里铺门关闭,商户都已逃亡。益津关的百姓也都在慌慌张张地逃命。
此时,史师仲部在兰甸沟地界遭遇辽军,亦大败。杨可世、种师中、王坪等率领败卒一路狂奔,正遇上史仲师溃败的中军。夜风呼啸,杨可世嘶声朝史仲师道:“辽军大部队已经过河!要想保存实力,只有退守。”
传令兵火速传令,前队变后,后队变前,出了益津关不远,再次遭遇辽军轻骑截击。史仲师当机立断,率队进入山林,排兵布阵,当天夜里遭遇了辽军的第一轮袭击,三天之内交战了十多次,双方各有伤亡。比起擅长骑兵野战的辽军来说,宋军更擅长近身狙击。这样在山林交战,辽国骑兵难以发挥优势,宋军边打边跑,渐渐地靠近了瓦乔关。就在他们将出山林,进入雄州地界,辽军突然放火烧山,大火蔓延了整个山区,许多无辜山民葬身火海。
无奈的史仲师不得不率部撤离,因山火蔓延而迷途,刚出山林,就再一次和辽军铁骑狭路相逢,宋军立时大乱。
辛兴宗驻扎范村的西路军亦遭遇了辽军的半夜来袭。吴子厚的前军三千人结阵不稳,迅速被辽军踏破,吴子厚战死。大部的辽军直逼宋军主力。曲奇的两千骑兵迅速崩溃,刘光世的步卒三千不消片刻便被辽军重骑踏散。刘光世狼狈逃窜,曲奇中刀堕马被俘,两千骑兵折损近半。直至王育统率后军重甲兵一千、弩弓手五百、刀牌手一千五百赶来稳住阵脚,辛兴宗这才冲出辽军的包围圈,向雄州方向逃奔。辽军在后面追击、截杀,沿途都是死人,马尸。
李迒的右军被辽军包抄,侥幸有王贵、岳飞带着几百名弓箭手来援,才突围出去,逃了一天一夜,被辽军咬住不放。岳飞、王贵利用疑兵之计,才使李迒的军队摆脱辽军的追击,逃至一处荒原。
荒原几十里以外渺无人烟。一百多年前宋辽之间的不断杀戮,早已使这里成为荒土一片。澶渊之盟后局势稳定,这里又迁徙来一些百姓。自从汴京的军队开进三关,这些百姓们早已闻风逃散。
夜雨潇潇,风肆意飞过荒岗,气温骤降,好似进入寒秋。战士们衣服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都不知多久茶米未进了,一个个饥肠辘辘。好在一些人带有干粮,虽也湿透,聊胜于无。大伙分食,口渴的寻了雨水,又四处寻找蒲公英、茅草根、荠荠菜、面条菜等可食类野草、蘑菇来充饥。
一座破茅屋在雨幕中矗立,原是牧民所建,用以遮风挡雨。李迒刚要进入木屋,便见岳飞骑马奔来。岳飞在木屋前离鞍下马,捋了把脸上的雨水,急问:“李大人,可曾见到王贵?”
战前军帐,李迒对这年轻人印象颇深,这次又被他救援,自是感激不尽。见他年龄不过双十左右,相貌英俊,文韬武略机智过人,亲热地拉住他,叫他不必拘礼,关切地道:“小将,你和王贵跑散了?”
岳飞说不下去了,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悲咽。李迒领着他进屋,好言劝他止悲。岳飞却沉于悲愤不能自拔,咬着牙,紧紧攥着拳头,低头看着地面良久,忽骂道:“本想狠揍辽军,反被辽军逼得这样狼狈,连兄弟都丢了!”
李迒道:“乱军之时,小将不要妄断,想那王贵,劫后余生也是有的。”
岳飞听了,俊面上现出一抹光彩,目光里有着不染世事的纯净,好似行走在红尘之外。
战乱之时,为了避雨,也讲不得什么规矩了。不消片刻,木屋里就挤满了人,这才发现,破茅屋年久失修,不能挡雨。顺着雨水滴下来草屑、木渣、鸟屎。战士们叫骂着、躲避着,却没有人愿意出去。在这样冷寒的夜里,仅能挡风也已足够。大伙都被岳飞的话勾起恶绪,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辱骂辽人。
大雨渐歇,关山如铁,众将士见了东方的霞光情绪便好些。李迒走出木屋,望着巍峨的远山,及一望无际的广袤荒原,望着万顷霞光照亮不远处齐腰的蒿草,望着岳飞翻飞的衣角,忽听岳飞恨切切地道:“若有机会,定要和辽人决一死战!”
李迒看着他稚嫩的脸,被他认真的表情逗得一笑,叹自己早已没有了少年时的豪气,仰天长叹道:“金人攻辽节节胜利,我军伐辽却落败至此。只怕此战将战幕拉开,再引外贼觊觎我大宋疆土,到时山河破碎,天下动**,你我都要小心行事啊!”
小将岳飞听得一愣,漫天的彤云落在眼底,化成滔滔不绝的怒火,亘古的风从一片死寂的心田上拂过。
李迒近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道:“小兄弟,此次你救了我,救了我这么多兄弟,我便欠你一命。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李迒必然以命相报!”
岳飞听他称部属为兄弟,很是感动,身为将领,将部属视为兄弟手足,才是贤德。
早听说这李迒是名门之后,随军以来待下甚厚,生病者亲自持汤喂药,贫困者赏赐衣物、食品。岳飞觉得能遇到刘韐、遇到李迒,都是他的造化,因此,开心地笑道:“尽忠报国,是家慈的教诲,也是我的夙愿,这都是岳某分内之事,李大人休要介怀。”
太阳冉冉升起,渐渐温暖起来。李迒传令稍做休整,战士们便纷纷脱去外衣,搭在荒草上晾晒。弓箭稀少,伤药殆尽,刀枪都已卷刃,将士们也实在太累了,稍一松懈倒头便睡。李迒和岳飞也不能幸免。两个人并排躺着,皆是浑身浴血,不堪重负,连俊朗的脸上都是血污,盔甲上沾满了散发着腥臊味的血浆,手里的刀剑上已有无数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