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牧晓。见对方神色上空白一瞬，更加快意了。
“当然不是。而是因为……”他收了这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手指转向，指了指天。
这是指当今圣上的意思。
这次牧晓的表情没有变化。
邢承远有些遗憾。关子卖够了，他继续讲下去：“战中杀将，显得多心急、多难听。我们几个知道布局，自然也清楚是谁让主将落得这般下场。一时谁敢带兵出大玄岳关？小玄岳关守军接不到传信，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更没人敢按原计划，往苏老将军亲子那边派援军。
“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邢承远想起件他至今不明白的事，“我们不敢，但段将军敢。甚至不是为了救人——等段将军截到左下部敌军，苏小将军那队早就死光了——仅仅只是为了抢下自己同袍的尸体。”
澜西河渡口，两位年轻的将领共同歼灭一支敌军后分别，继续履行自己还未完成的使命。
一队掉头向东，终于布好了局，可以背水一战，彻底解决自己背后周旋已久的一寨追兵；一队向南急行，准备和己方援军汇合后，完全截住左下部敌军。
段将军不知，援军在这几日是不会到来了。他仍在对应地点焦急等待着，一日又一日。
他没有等来援军和军令，等来了左下部砍下自己同袍的头颅，正在四处炫耀的消息。
那个前几天还与他一同歼敌、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苏小将军，已是一具尸体，挂在敌军旗杆上。
是带队后撤避退、保全性命，还是为同袍尊严、为拖住敌军奋力一搏？
显然，段弈钧和他的兵士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更让我惊讶的是，这两支迟迟没有等来援军的队伍，不仅顺利完成了出征前的既定目标，甚至在发现草都蛮主力即将逃散向山中时，不约而同选择蚍蜉撼树。”邢承远回想到此处，饶有兴致地说，“被抛弃之人还要为抛弃自己的国家一战。说我当时得知后没有敬意，是不可能的。”
但这不影响他为了升迁，掐准时机，在写战报时抹杀、抢占其中一支队伍的战果。
因必须隐瞒苏老将军“死亡”时间，而失去后来彻底歼灭敌军主力的硕果，邢承远相当遗憾。父债子偿，他不过是捞了点微小的甜头。
“不过，昭灵公主不必为这两位将领可惜。”看着这位和自己孙女年纪差不多的女子，想起她三年前跪在火中的样子，邢承远心里竟突然升起一股怜悯，“段弈钧并不无辜——他身上有毒药，大概本就是为苏氏父子准备的。”
“至于你那位驸马，”邢承远顺口出言提醒，“我看是个做枭雄的好材料。”
“据俘虏说，他遇到敌军主力，手下就那么几个人，竟有胆唱一出空城计，拖了半日；被识破后，差点把敌军主将引到澜西河里；最后中了近乎致命的一箭，还借自己身份挑得主寨人马和刚到的左下部援兵争执起来，以身为饵想让手下剩余兵士趁乱逃走。”
邢承远说到此处，几乎忘了自己身陷囹圄，似还在家中品茶教育小辈一般：“小心被这种人背叛还不自知。”
话音未落，他听到牧晓轻笑出声，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明日问斩，还不忘传道授业。”
邢承远趴伏在地上的身形一顿，突然看清眼前被窗外日光照得清晰的粒粒飞尘。
牧晓声音在牢中回响：“怎么还可怜起我来了？”
“邢承远，最后几个时辰，多想想西南含冤百姓和玄岳关英魂吧。”
“你到底是谁的将领？到底是谁的父母官？”
“实在都想不起来，想想被你牵连的无辜族人也行。”
“你到底还有没有良知？”
说完，牧晓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刑部大牢，不再给地上僵住的邢承远任何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