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的休整短暂得如同喘息。
艾维斯提供的“本地货”宇航服散发着机油、汗渍和某种消毒剂混合的刺鼻气味,穿在身上僵硬而笨重,与收容所那贴合身体、具备基础防护力的制服天差地别。林简将《星象溯源》小心地贴身藏好,外面套上脏污的宇航服,再戴上那个有着深刻划痕的头盔,镜片上甚至还有未擦干净的食物残渣痕迹。她看向秦深和武琨,两人也已换上类似的装束,秦深那身标志性的冷峻气质被粗糙的布料掩盖,但那双眼睛里的冰规则无法伪装。武琨则彻底融入了角色,仿佛他本就是常年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佣兵。
“通讯器已经调到加密频道,信号在陷坑里可能会很不稳定,受到各种概念残留干扰。”艾维斯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我尽量维持链接,但如果中断,按照预定计划在第三个‘锈蚀广场’汇合。记住,陷坑不讲规则,只讲生存。”
武琨点了点头,率先推开安全屋的另一道暗门。门外不再是相对整洁的管道,而是一条向下倾斜、布满了冷凝水和不明粘液的金属栈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败和化学污染的气味,即使隔着头盔的过滤系统,也依旧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甜腥。
他们正式踏入了陷坑。
这里的“街道”不再是上层那种有规律的肉质搏动,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溃烂般的状态。脚下的地面时而坚硬如铁,时而柔软泥泞,甚至会突然裂开一道散发着恶臭蒸汽的缝隙。两侧的“建筑”是由更加庞大的垃圾堆砌而成——断裂的飞船龙骨、扭曲的合金板材、报废的反应堆核心、乃至一些巨大而奇异的生物骨骼,它们胡乱地挤压在一起,形成了无数阴暗的洞穴和狭窄的通道。
光线来源极其混乱。有些是镶嵌在垃圾堆里的、不知为何还在工作的霓虹灯牌,闪烁着意义不明的符号;有些是某些活性概念残渣自身散发的、病态的磷光;更多的是从头顶遥远穹顶缝隙渗漏下来的、被严重污染的昏黄光芒,勉强勾勒出这片巨大废墟的轮廓。
噪音更是永无止境。金属疲劳的呻吟、液体滴落的空洞回响、远处传来的不明生物的嚎叫、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如同万千人窃窃私语般的概念低语……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持续的精神污染。
【……痛啊……】
【……为什么抛弃我……】
【……一起……腐烂吧……】
【……看见你了……新鲜的血肉……】
林简不得不持续维持着精神屏障,才能不被这片绝望之地的集体无意识所吞噬。她怀中的《星象溯源》也变得异常安静,星图流转缓慢,仿佛也在警惕地观察着这片危险的环境。
武琨在前方带路,他的步伐沉稳而警惕,重剑虽未出鞘,但手始终按在剑柄上。他对这里的地形似乎颇为熟悉,总能选择相对稳固的路径,避开那些能量波动特别异常的区域。
“注意脚下,有些‘概念淤泥’具有同化性。”武琨低沉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
林简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看似普通的水洼,却泛着彩虹色的油光,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痛苦的面孔在挣扎翻滚。她小心翼翼地绕开。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几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居民”。有的身体发生了可怕的异变,长出了多余的肢体或眼睛;有的则眼神空洞,只是反复重复着某个无意义的动作或词语;还有一个家伙试图兜售一块“据说”能带来好运的、实际上散发着浓烈诅咒气息的碎骨。武琨用一个凶狠的眼神和轻微出鞘的剑刃就逼退了对方。
这里是被文明遗忘的角落,是被现实抛弃的残渣最终的归宿。
前行了约莫半个标准时,他们抵达了艾维斯提到的第一个地标——“锈蚀广场”。这里相对开阔,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离心机残骸,锈迹斑斑,如同一个垂死的钢铁巨兽。广场边缘,一些看起来相对“正常”的流浪者搭建了简陋的帐篷,燃着篝火,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路过者。
就在他们准备穿过广场时,林简的感知边缘,突然捕捉到一阵极其尖锐、充满重复性痛苦的“回响”。这感觉与周围混沌的低语不同,它更集中,更强烈,仿佛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在持续滴血。
“那边……”林简停下脚步,指向广场边缘一个被扭曲金属管包围的阴暗角落,“有什么东西……非常痛苦。”
秦深和武琨立刻警觉起来。武琨示意林简和秦深稍等,自己则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角落。
片刻后,他的声音在频道响起,带着一丝凝重:“发现一个‘概念陷坑’,能量反应不稳定,里面……困着东西。”
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只见地面凹陷下去一个不规则的坑洞,坑洞内壁并非泥土,而是由凝固的、如同黑色琥珀般的悲伤能量构成。坑底,一团模糊的、人形的光影正在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它伸出双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然后发出无声的呐喊,接着光影溃散,又再次凝聚,继续伸手、呐喊……周而复始。
“是‘回声怨灵’,”武琨低声道,“通常由强烈且未完成的执念或创伤性记忆形成,被困在死亡或痛苦瞬间的无限循环里。它们本身攻击性不强,但极度不稳定,任何刺激都可能引爆其积累的负面能量。”
林简看着那团不断重复痛苦的光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悯。她能清晰地“听”到那循环中蕴含的绝望与不甘。
(……抓住……一定要抓住……)
(……为什么够不到……)
(……回来……求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