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取血只是每月一次,于云辞而言,虽然损耗,但以他深厚的修为根基,尚可缓慢恢复。
那也是凌无涯最紧张的时候,每次取血都带着全副的警惕,周身灵力隐而不发,阵法时刻处于激发状态,提防着云辞任何可能的后手或反悔。
但云辞没有。他总是安静地躺在临时准备的玉榻上,配合着取出适量精血,然后服下凌无涯带来的、味道古怪却蕴含庞大灵力的药汤。
那些药汤,是“养药”的关键,它们的作用并非滋养云辞,而是以他的身体为媒介,以他的血肉骨骼为土壤,催生、融合那百余种灵药的药性,使其最终沉淀、烙印在他周身的血脉之中。
这个过程,毫无舒适。每次服药后,云辞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霸道而杂乱的力量在体内冲撞,如同无数细小的刀锋在经脉中游走,试图将他的灵力、他的气血,乃至他的生命本源,都与那些药力强行融合。
初时,他尚能凭借强横的修为将其缓缓梳理、压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取血的频率逐渐增加,从一月一次,到半月一次,再到十日一次……药汤的效力也越来越强,越来越霸道。凌无涯为了加速药力融合,不惜代价投入更加珍贵、属性也更为猛烈的灵材。
云辞的身体,开始逐渐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最先是修为的衰退。暗中投下的化功散固然有效,但更根本的,是心血的持续损耗与药力的日夜侵蚀,如同蚁穴蚕堤,一点点瓦解着他曾经浩瀚如海的力量境界。
他从举手投足可引动天地之威,渐渐变得与寻常修士无异,再到后来,连维持基本的起身行走都感到吃力。
然后,是心脏的负担。
药力在“养药”过程中,并非均匀分布在全身,而是如同受到某种牵引,缓慢的向着心脉汇聚,最终盘踞于心包络。
心包,如同心脏的宫城,护佑着这生命之源。而此刻,这宫城却被日益厚重的、带着各种灵药属性的异种能量所填充、包裹。
云辞开始能清晰地“内视”到,自己的心包区域,从最初的清澈透明,慢慢变得色彩斑斓——那是不同属性药力沉淀的显化。
继而,颜色逐渐加深,化为一种沉滞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紫色。这层不详的暗紫色“外壳”随着每一次服药、每一次取血,都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厚、加重。
它像一道越来越紧的枷锁,束缚着他的心脏。
起初,只是在他运功调息,或者情绪略有波动时,会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闷,仿佛胸口压了一小块石头。
后来,这种沉闷感变得经常化,即便是在静坐或安眠时,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每一次搏动,都需要对抗那层无形枷锁带来的额外压力。跳动不再那么轻盈有力,而是带着一种拖沓的、努力挣脱束缚的沉重感。
再后来,轻微的体力活动,比如从石室一端走到另一端,都会引发心区的明显不适,一种被攥紧的钝痛,伴随着呼吸的微微急促。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里,那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咚……咚……不再是充满活力的鼓点,而是像蒙着厚布的、沉闷的敲击。
最近这大半年,症状愈发明显。有时午夜梦回,他会因一阵突如其来的、如同针扎般的锐痛而惊醒,冷汗涔涔,需要静坐调息许久才能平复。那暗紫色的心包,仿佛活物一般,不仅在物理上压迫着心脏,更似乎在不断汲取着他生命本源中最后的热量,带来一种从内里透出的、无法驱散的寒意。
凌无涯并非没有察觉这些变化。相反,他密切关注着云辞身体的每一丝细微变动,这关乎药引的最终成败。
他看着云辞日渐苍白的面色,感受着他逐渐衰微的气息,注意到他偶尔因心区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但这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养药”必然的过程,是达成目的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甚至会因那心包紫气的日益浓郁而暗自欣喜,因为这标志着药力融合接近圆满。他对云辞承受的痛苦,有一种基于实用主义的认知——
必要,且值得。
我只要晓儿能活,至于云辞是死是活,是痛是苦,与我何干
这种冷酷的逻辑,支撑着他走过这五年。
而云辞,始终平静地承受着这一切。无论身体的衰败,心脏的负担,还是力量的流逝……
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注视着这具皮囊的变化,却鲜少产生情绪上的波澜。
那隐约的疲惫感,在这日复一日的消耗与痛苦中,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文火慢炖,愈发浓郁。
死亡,对他人而言或许是恐怖的惊惧的,可对他,却更像是一个早已预约的、可以终结这一切无聊与痛苦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