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声刚刚响过，千代便睁开了眼睛。殿内还是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些许朦胧的晨光。她轻轻起身，没有惊动对面榻上熟睡的秋月。今日与往常不同，殿下特许她不必早起请安，也不必参加晨课，可她心中却比往日更加清醒。
三个月了。从那个在丞相府中连行走都要低眉顺眼的庶女，到如今能在宫中独当一面，而且眉眼间再也没有了那股子阴郁和自卑。这变化连她自己都觉得恍惚。镜中的少女眉眼间已褪去了初入宫时的惶恐，多了几分沉静，却仍带着难以完全掩饰的青涩。
"小姐今日醒得这样早？"秋月轻声问道，已经点亮了床头的烛火。朦胧的光晕在殿内缓缓铺开。
“倒还好，公主习惯早起，我倒也觉得早起些身子爽利。”千代笑的温柔，如今她的一切莫不是公主赏的，她也都收的好好的。公主的眼光很好，许多衣物搭配起来都是非常适合她气质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姐提起旁人或许没有这样的表情，但是提起殿下，小姐的神情分外温柔呢。”秋月笑着给千代梳着头，千代也有一些惊讶：
“哦，是吗？”
“当然是了，小姐提起殿下的神情掩都掩盖不住呢。”
“小姐今日簪哪个簪子？”
妆匣开启，琳琅满目的首饰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千代的目光掠过那些金银珠翠，最终定格在那支素雅的玉簪上。
秋月会意，小心地为她簪上玉簪，又取来一套月白云锦宫装。"小姐穿这身正合适，既不失体面，又不会太过张扬。"
“从前是不得不穿些素雅的衣裳，如今倒是可挑可选了。”千代有些感慨，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她总不能辜负公主的期望。
晨光初露时，主仆二人已收拾停当。秋月拿起托盘，就跟在了千代的身后。按理说，千代还没有拜见夜姬的资格，但是心音的话就是规矩，也没人敢说些什么。皇宫内也没有几位和心音同龄的公主，自然不会去找千代的麻烦。
辉夜堂坐落在宫苑深处，飞檐翘角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境。比起其他宫殿的恢弘，这里更多了几分出尘的静谧。院中的樱树已过了盛放期，残存的花瓣在晨风中簌簌飘落，为青石小径铺上一层淡粉。
守门的宫女见到来人，无声地行礼引路。穿过月洞门，正殿内的景象令千代微微怔住——夜姬正临窗而立，手中银剪轻移，正在修剪一株姿态奇特的兰草。晨曦透过窗棂，在她素雅的月白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臣女特来给娘娘请安。"千代依礼跪拜，裙裾在青石地上铺展如云。
夜姬放下银剪，目光在千代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那支玉簪上。"起来吧。"她的声音平和，波澜不惊。
千代起身，示意秋月将衣料呈上。“殿下挂念娘娘，特意选了几匹云锦，说是春日渐暖，正适合裁制新衣。"
夜姬的指尖轻轻拂过最上面那匹雨过天青的料子，锦缎在晨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个颜色倒是难得。"
"这料子染了七遍才得此色，正配娘娘的气质。"
夜姬闻言，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她缓步走向琴案，素手轻抚琴弦，零落的音符在殿内悠悠回荡。"可会弹琴？"
"臣女不才，得见殿下后才因着殿下的喜爱学了些许，难登大雅之堂，不敢在娘娘面前卖弄。"她谨慎地回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殿内陈设。多宝格上摆着几件素雅的瓷器，墙上挂着一幅墨梅图，题款已被岁月模糊，唯有"寒香"二字依稀可辨。墙角的花架上供着一枝干枯的梅枝，虽已失了生机，姿态却依然清雅。
夜姬不再多言，只是将琴谱翻到某一页，指尖轻点其中一个段落。千代会意，走到琴前试音。这段指法繁复，她弹得有些生涩，在第三个转音处明显滞涩。
"这里。"夜姬的手轻轻覆上她的，带着她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滑音，"要像流水过石，不能犹豫。"
那一瞬间，千代闻到夜姬袖间淡淡的檀香，与她平日用的熏香不同，这香气更沉，更古旧，仿佛承载着岁月的记忆。
"谢娘娘指点。"
夜姬收回手，目光掠过窗外纷飞的落樱："今年的樱花开得匆忙，谢得也匆忙。"
千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枝头还剩几簇残花，在晨风中摇摇欲坠。"花开花落自有其时。倒是这满树新绿，预示着来年。"
夜姬转身，示意自己的侍女如意将柜子里的盒子递给千代。
盒中是一本手抄的琴谱，纸页泛黄，墨迹却依然清晰。千代翻开一页，发现批注的笔迹格外娟秀。
“本宫乃琴女出身，身份卑微，但如今也是一宫娘娘了。太后再阻止本宫，太子也是本宫所出，是本宫的孩子。你且记住，身份固然重要，但重要的是自己。”
千代轻轻合上琴谱，明白这份礼物的分量。她注意到锦盒角落刻着一个极小的"梅"字，与墙上的墨梅图遥相呼应。
"臣女定当用心研习。"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夜姬罕见地多指点了些琴艺。从指法到气息，从音准到韵律，每一个细节都讲解得格外细致。千代注意到，每当提到某些特定曲目时，夜姬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什么。
"琴为心声。"夜姬最后说道，"指法易学，心境难修。"
千代若有所悟，却也不多问。她知道，有些话点到即止，有些意需要自己去悟。
离开时，夜姬忽然又道："明日若得空，可再来。我这儿还有些旧谱，或许对你有益。"
千代有些惊讶，不过面上不显，恭敬的给夜姬行礼。夜姬出身再不堪，也是皇太子生母，哪怕就是为了孝字，为了稳重先皇的臣子，太子和女皇就不得不保住对方的性命。太后再有势力，如今将军想要彻底消除天皇话语权的心思越来越明显，女皇和心音就不可能继续让太后的人手活在皇宫里。
路过花园的时候，秋月眼前一亮，压低声音对千代说：“小姐，是百合花。”
千代也眼神亮起来，但是这是在皇宫里，她不敢随意乱走，不过见四下无人，也是放心的走上前去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