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断尘岛的路，沈云苑走得格外漫长。素白道袍沾满尘土，怀中碎裂的护灵佩被他攥得发烫，体内空荡荡的经脉提醒着他——他已不再是那个双生灵根的修仙奇才，只是个修为尽废的凡人。
他没有去青云宗找陆景行。染墨首座“还你完整的情”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失去了道，他早已没了面对陆景行的勇气，更不敢想象，当陆景行看到曾经并肩前行的人沦为凡俗，会是怎样的神情。而远在青云宗的陆景行，对此刻的变故一无所知，仍在日复一日打磨剑意，满心期盼着三年之约的重逢。
一路辗转，沈云苑最终选择回到了故乡——江南城。这里是富庶繁华的江南腹地，沈家是城中首富，府邸占地百亩，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往日里车水马龙、宾客盈门，极尽荣光。作为沈家独子，他自幼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锦衣玉食，备受宠爱。这里是他年少时长大的地方，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归宿。
踏入江南城的那一刻，熟悉的喧嚣与繁华荡然无存。城门大开，街道上一片狼藉，烧毁的商铺、散落的尸骸、凝固的血迹，让这座昔日富庶的城池沦为人间炼狱。
“爹！娘！”沈云苑心中一紧，疯了一般朝着沈府的方向跑去。
沈府的朱红大门早已被攻破，原本精致的庭院燃起熊熊大火，名贵的字画、珍稀的摆件被肆意损毁，家丁仆妇的尸体倒在各处，曾经的富贵荣华，此刻化为一片焦土。
正厅前的空地上，两道熟悉的身影倒在血泊之中——身着锦袍的父亲，珠翠环绕的母亲。父亲手中还紧握着护院的长刀，刀刃崩裂，显然是为了护家人拼至最后一刻；母亲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平安扣，那是他小时候常戴的物件，她脸上残留着对儿子的牵挂与不舍，身体早已冰冷。
“不——！”沈云苑嘶吼着扑过去，想要将父母扶起，可他的双手早已没有了灵韵加持，只剩下凡人的微薄力气，连搬动父亲沉重的身体都异常艰难。作为沈家唯一的子嗣，他本该是家族的传承与希望，此刻却连至亲的尸体都护不住。
一群身着黑衣的乱兵正在府中搜刮抢掠，他们手中的长刀沾满鲜血，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将沈家积攒多年的金银珠宝肆意装袋，甚至对着尸体肆意踢打。沈云苑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猩红的绝望。
若是往日，以他化灵境的修为，只需一道灵韵便能驱散这群乱兵，护住整个沈府上下。可现在，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惨死、家业被毁，却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为什么！”沈云苑跪倒在地，双手狠狠捶打着地面，指甲开裂、鲜血直流，渗进焦黑的泥土里。
他想起了染墨首座的话，想起了被废去的修为，想起了自己苦苦追寻的情道平衡。原来，没有了道，再丰厚的家产、再亲近的亲人，都护不住；原来，所谓的“完整的情”，在战乱与死亡面前，是如此脆弱不堪。作为独子，他没能守住父母，没能守住沈家，这份愧疚与绝望，几乎将他吞噬。
一名乱兵注意到了他，嗤笑一声挥刀走来：“还有个活的？看这穿着，倒是像个富家公子，可惜是个没骨头的软蛋！”
沈云苑下意识地想要运转灵韵反抗，可体内经脉空空如也，连一丝灵流都调动不起。他只能狼狈地躲闪，却还是被乱兵一脚踹倒在地，胸口一阵剧痛，嘴角溢出鲜血。
“没用的东西。”乱兵啐了一口，见他身上没什么值钱物件，便转身去搜刮其他地方，留下他在地上挣扎。
沈云苑趴在血泊中，看着乱兵们肆意践踏他的家园，看着父母的尸体在火光中逐渐模糊，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他环顾四周，满目疮痍，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没有一丝救援的迹象。陆景行没来，师门同门没来，连往日受沈家恩惠的亲友，也不见踪影。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孤影，在炼狱般的废墟中苟延残喘。
他曾以为，失去道，至少还能守住亲情与家业。可现实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富贵的家、再亲近的人，都护不住，所谓的情与荣华，不过是镜花水月。而他这个沈家独子，终究成了家族的罪人。
不知过了多久，乱兵们搜刮殆尽，扬长而去。沈云苑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父母的尸体旁，用尽力气将他们拖到一起，找了块相对完整的木板盖住。
他没有哭嚎，只是静静地跪在一旁，目光空洞地望着燃烧的府邸。怀中的护灵佩碎片硌着胸口，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支离破碎。染墨首座替他做的抉择，废了他的道，却没能让他守住半分情，反而将他推入了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的绝境。
“我错了吗……”沈云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想……既守住道，也留住情……为什么……”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焦黑的沈府废墟上，带着无尽的悲凉。沈云苑站起身，望着远方浓烟滚滚的江南城，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坚定与希冀，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失去了道，失去了至亲，失去了世代传承的家业，作为沈家独子，他连家族的血脉都没能延续，甚至失去了所有牵挂与羁绊。从今往后，世间再无断尘宗弟子沈云苑，也无江南城沈家公子，只有一个孤苦无依、遍体鳞伤的凡人，在乱世之中，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而此刻的断尘岛，染墨首座立于绝情崖上，望着江南的方向，雪白长发在风中飘动。他掌心萦绕着一丝微弱的灵韵，那是沈云苑残留的气息，其中夹杂着无尽的悲怆。
神颜依旧清冷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悔意，却又很快被坚定取代。“断尘之道，本就无情。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也是你的命数。”
风吹过，带走了他的低语，也带走了沈云苑曾经的仙缘与执念。孤影立于废墟，泣血无声，乱世长夜，唯有绝望与他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