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行的身影消失在醉仙宗的氤氲雾气中，院中的桃花瓣被灵韵余波震得簌簌飘落，落在染墨素白的衣袍上，添了几分突兀的艳色。
墨影收回冰冷的目光，转身看向染墨时，眼底的狠厉已尽数敛去，只剩一层淡淡的阴郁。他抬手拂去落在石桌上的花瓣，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将娇嫩的花瓣碾碎：“仙师倒是怜香惜玉，对故人这般宽容，对我却只有防备与疏离。”
染墨沉默片刻，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那熟悉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清晰，与记忆中那个捧着护灵佩、执着追问“情道为何不能两全”的少年渐渐重合。他终是开口，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与陆道友，当真素不相识？”
墨影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向他，眼尾的绯红因骤然的紧绷而愈发浓烈，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语气瞬间尖锐：“仙师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攀附正道故人，还是怀疑我身份作假？”他刻意逼近一步，红衣裹挟着浓烈的妖气与熏香，“我是醉仙宗墨影，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更不是仙师口中的‘故人’！”
染墨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慌乱与刻意掩饰的痛苦，心中已然明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缓缓抬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清冽的灵韵，轻轻拂过石桌上的酒盏。酒盏中的“醉春风”泛起涟漪，那掺杂其中的“缠情散”灵韵被瞬间剥离，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此等旁门左道，终究伤敌伤己。”染墨的声音平淡，却带着直击人心的力量，“你执念太深，却找错了宣泄的方式。”
墨影瞳孔骤缩，看着那缕消散的青烟，脸上的妖冶瞬间褪去，只剩难以置信的震惊。他没想到，染墨竟能轻易识破并化解“缠情散”，这等对灵韵的掌控力，远超他的想象。
震惊过后，便是更深的愤怒与不甘。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满地桃花瓣上，红得刺眼：“找错方式？”他低声嘶吼，眼中恨意滔天，“若不是仙师当年废我修为、毁我道途，我爹娘怎会惨死？沈家怎会覆灭？我怎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积压多年的怨恨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不再掩饰，不再伪装，所有的痛苦、不甘与疯狂，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染墨面前。
“我苦苦追寻情道平衡，只求既守道心，也留牵挂，仙师却连一点时间都不肯给我！”他一步步逼近染墨，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噬骨的恨意，“你说断尘之道无情，便亲手碎了我的情、废了我的道，可你所谓的‘还我完整的情’，就是让我看着至亲惨死、家园被毁，却无能为力吗？”
染墨的身形微微一震，雪白的长发在风中飘动，神色依旧清冷，眼底却闪过一丝极深的复杂。他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吞噬的少年，心中那丝早已被他压下的悔意，再次悄然浮现。当年他只道情念是修行桎梏，却未曾想过，乱世之中，失去力量的“情”，竟会如此脆弱不堪。
“当年之事，我依断尘宗规而行，无愧于心。”染墨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江南城之祸，非我所愿。”
“非你所愿？”墨影嗤笑一声，泪水终是滑落，混合着掌心的鲜血，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刺目的红痕，“若不是你废我修为，我怎会沦为凡人？若我仍是化灵境修士，沈家怎会被乱兵屠戮？染墨，你敢说，这一切与你无关吗？”
他抬手，指向染墨的胸口，声音带着破碎的绝望：“你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视情念为粪土，可你不知道，你随手做出的决定，毁的是别人的一生！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染墨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竟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刺痛。他想说，当年他并非毫无顾虑，想说他曾在绝情崖上望着江南方向彻夜难眠，想说他并非如墨影所想那般冷血无情。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苍白的解释：“化灵境中期的瓶颈，情念确实是致命阻碍。我若不帮你抉择，你迟早会被心魔吞噬，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身死道消，也比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好！”墨影嘶吼着，猛地催动灵韵，红色妖异气流朝着染墨席卷而去，“我要你为当年的决定付出代价！我要你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染墨没有躲闪，任由那股妖异灵韵击中自己。他周身灵韵微动，便将那股力量尽数化解，却故意让自己的白衣被妖气沾染，留下一道淡淡的黑斑。
“你若想报仇，便尽管动手。”染墨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纵容，“但我希望你明白，复仇无法填补你心中的空洞，更无法让逝去的人复生。”
墨影的攻击被轻易化解，看着染墨身上那道淡淡的黑斑，心中的恨意突然被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取代。他知道，自己与染墨的差距，依旧天差地别。就算他修炼了《合欢诀》，就算他汲取了无数人的灵韵，在这位真正的顶尖强者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愤怒与无力交织，让他浑身颤抖。他猛地后退几步，瘫坐在石凳上，红衣散乱，发丝凌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妖冶与骄傲。
染墨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缓缓走到他面前，弯腰捡起一片沾染了他鲜血的桃花瓣。花瓣上的血迹与花瓣的娇嫩形成鲜明对比，如同墨影此刻的境遇。
“当年我虽废你修为，却并未毁你灵根。”染墨的声音柔和了几分，“双生灵根百年难遇，你若能放下执念，重拾正道，未必不能再踏仙途。”
墨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却又很快被绝望取代。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可能了。我修炼《合欢诀》，早已与妖邪为伍，灵韵中掺杂了太多污秽，再也回不去了。”
他顿了顿，看着染墨清冷的眼眸，心中突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散乱的红衣，脸上重新浮现出妖冶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中，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仙师说，复仇无法填补空洞。”他抬手，指尖轻轻划过染墨的脸颊，灵韵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蛊惑，“那若是让仙师爱上我，再亲手将你推入深渊，是不是就能让我心中的痛苦少一分？”
不等染墨回应，他猛地俯身，温热的唇瓣再次覆上染墨的唇。这一次，没有酒液的阻隔，没有“缠情散”的辅助，只有纯粹的、带着绝望与疯狂的吻。
染墨浑身一僵，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墨影唇瓣的颤抖，感受到他灵韵中翻涌的痛苦与不甘，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
唇分之际，墨影额头抵着染墨的额头，呼吸灼热：“仙师，这三个月的约定，才刚刚开始。我会让你爱上我，然后，亲手毁了你。这一次，我说到做到。”
染墨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疯狂火焰，缓缓闭上眼。他知道，这场以爱为名的复仇，早已超出了他的掌控。而他的道心，他的坚持，或许真的会在这场缠绵的纠葛中，彻底崩塌。
夜色渐深，醉墨轩中的桃花瓣依旧在飘落，落在两个身影上，一个素白清冷，一个红衣妖冶，如同一场注定纠缠的宿命。而远在醉仙宗山门之外，陆景行并未离去，他隐在雾气中，听着院中传来的争执与嘶吼，心中痛苦万分，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醉仙宗的雾气中悄然酝酿，而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场风暴中，迎来未知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