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第一种知觉。
并非落水时那刺骨的河水冰冷,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阴冷,仿佛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冻结了血液,凝固了神魂。
谢知澜猛地睁开眼。
入目并非预想中冷宫那布满蛛网、残破不堪的梁顶,也不是死后魂飞魄散、归于虚无的混沌。眼前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鲛绡纱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她自幼闻惯了的沉水香,混合着一丝清苦的药味。
这是……她的闺房?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房间。紫檀木雕花梳妆台上,放着那面她及笄时父亲送的菱花镜;临窗的书案上,摊着一本未读完的《山海经》,镇纸压着宣纸一角,墨迹似乎还未干透;角落里那盆她精心养护的素心兰,正幽幽吐露着芬芳。
一切,都停留在她十五岁那年落水被救回后,卧床休养的光景。
怎么可能?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在那一场精心策划的大火中,在那座象征着屈辱与失败的冷宫里,被活活烧死!
记忆如汹涌的潮水,带着焚身的灼痛和蚀骨的恨意,狠狠冲撞着她的识海。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尚书府嫡女,一步步成为三皇子萧景珩的王妃,又如何在萧景珩登基后,被他以“德行有亏、善妒无子”的莫须有罪名废黜,打入冷宫。
她记得,庶妹谢清漪,那个她曾真心呵护的妹妹,穿着属于她的皇后凤袍,站在冷宫外,笑靥如花地告诉她:“姐姐,你安心去吧。陛下身边,有我就够了。哦,忘了告诉你,父亲……还有你那短命的母亲,都在黄泉路上等你呢。”
她记得,在那火光冲天、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的最后时刻,宫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人浴血而来,玄色衣袍已被鲜血浸透,身上插着数支箭矢,如同刺猬一般。
是沈栖迟!
那个她前世从未正视过,甚至因他与萧景珩作对而多有嫌恶的镇北侯世子。
他怎么会来?他不是应该远在边关吗?
他踉跄着扑到她身边,试图用那件染血的玄色大氅扑灭她身上的火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绝望:“澜澜……别怕……我来了……”
万箭穿心!
更多的箭矢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入他的后背,前胸……他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在她的脸上,滚烫灼人。他却依旧死死地护在她身前,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拥入怀中,试图以自己的身躯为她挡去烈焰与箭矢。
“对……不起……没能……早点……护住你……”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火焰吞噬了他们,身体化为焦炭,灵魂在极致的痛苦中仿佛被撕裂。
滔天的恨意!蚀骨的悔意!
恨萧景珩的虚伪狠毒!恨谢清漪的忘恩负义!恨柳姨娘的蛇蝎心肠!恨所有算计她、背叛她、将她与她所爱之人推入深渊的人!
更悔!悔自己眼盲心瞎,错信奸人,将豺狼虎豹视为亲人挚爱!悔自己连累了家族,害死了父亲,更让那个本该恣意疆场、光风霁月的沈栖迟,为她这个愚蠢之人,落得个万箭穿心、尸骨无存的下场!
若能重来……若能重来!
她定要那些负她、害她、伤她之人,血债血偿!她要护住家族,保住父亲,更要……偿还沈栖迟那一腔赤诚与性命!
剧烈的情绪冲击着她初醒的灵魂,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扭曲。她猛地蜷缩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小姐!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知澜抬眸,看见一张稚嫩焦急的脸庞——是她的贴身大丫鬟,碧珠。
前世的记忆瞬间翻涌。碧珠,这个在她落水后不久,因“偷窃”她一支金簪而被发卖的丫鬟……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柳姨娘和谢清漪清除她身边忠仆的毒计!碧珠是被冤枉的!
看着碧珠红肿的眼眶和真切的担忧,谢知澜心中一阵酸涩与愧疚。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恨意与咳意,声音沙哑地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