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机、吊车、汽车,正向铁山工人新村集中,轰轰隆隆,尘土飞扬。新村里像过年一样,有锣鼓声,有鞭炮声……与同福庄不同的是,排队办手续的居民很有秩序,没有吵闹和打架骂街的。
靠近铁山工人新村,原属于棉纺厂的一间废弃的库房里,卢定安正在召开市长现场办公会,这样的会不是经常召开,他好像顶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到会的人都格外小心,秘书罗文端着装满茶水的大玻璃瓶子放到他眼前,他虎着脸宣布开会:“大家都知道,天要冷了,拆迁的事十万火急,房子一揭盖儿人没有地方去,不急行吗?可是红庙的一些非办不可的事情扯了人家好几个多月了,就是拖着不办。今天就是今天了,再不办谁也甭想过去,等一会儿牵扯到哪个单位,你不想办请摆出理由,说不出理由就马上办,不办好谁也不许吃饭,包括我,大家就在这个棚子里等着。”棚子里一阵嘁嘁喳喳,心里有病的人都毛咕了。
卢定安气冲嗓门也亮:“今天的办公会就是三项议程,第一项是清场,参加今天会议的单位,不管是哪一级,也不管是哪儿管的。凡不是共产党领导的请退场。”棚子里一片错愕,鸦雀无声,这家伙今天的邪火怎这么大?别是吃错药了吧,谁敢退场!
“好,没有退场的,说明这里没有阶级异己分子。现在进行第二项议程,共产党员的宗旨是什么,不知道的请举手!”实话说,叫他这么一镇唬,大家都有点懵,还能说得出共产党员宗旨的倒不多了,但没有人敢举手。他又叫好:“这么说都知道,谁能大声说出来?”
还是有清醒的,壮着胆子说:“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卢定安高声叫好:“很好,今天就用这个宗旨现场办公。下面进行第三项,解决实际问题,先请红庙区的钟区长出题。”
钟佩开始汇报红庙区危陋平房改造的进程和困难:“我们准备以铁山工人新村为试点,第一批先拆迁24万平方米,按计划后天开始动迁,眼前有这样几个大困难,第一,除去东方电子、梨城客车等十几个大企业的资金给划过来了,其他企业还一分钱没掏。有的企业确有难处,有的企业日子还过得可以,只是不想出钱……”
卢定安叮问:“都是哪些企业?”
钟佩迟疑了一下,被逼到这儿也不得不点名了:“钢铁总厂、铸造厂,链条厂,棉纺厂,毛织厂,毛巾厂……”
卢定安抬起眼睛:“钢总的厂长,”苏敬联,一个白白净净的与钢铁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的中年人站了起来。“你们那么大的企业,这个新村里有一多半住的是你们的职工,为什么对危改反而不积极?”
苏敬联十分镇定:“市长,平房改造绝对是大好事,党心民心总算想到一块了,我们举双手拥护。铁山新村有我们厂近千间房子,区里叫我们每间房交一万元,还要让出产权,是不是要得多点了?区里不能借着平房改造刮擦企业,我们毕竟不能跟东方电子比,人家是朝阳工业,财大气粗,我们是夕阳工业,朝不保夕。况且东方电子的于总是咱们钟区长的爱人,他们拿钱也是没有外卖啊。”
有人偷笑,有人捂住嘴,企业的头头们害怕归害怕,跟自己的利益有关决不会胡子麻黑地掏冤枉钱,纷纷给苏敬联帮腔,撺掇挑唆:“是呵,要得太多了。”“要是非叫我们交钱,我们还自己改造呐。”“这年头都是无利不早起……”
卢定安用铅笔敲击水杯:“大家静下来,钟区长,讲讲你的账是怎么算的?”
钟佩并不慌张,爽明豁朗地一笔笔算来:“我的账跟各企业的领导反复讲过多次了,他们不肯相信,老觉得区里无利可图就不会这么积极。今天市里各部委局办的领导和专家都在,我把账再算一遍,看有没有偷手。新村的人口密度太大,大家都看到了,出房率只有40%,也就是说只有40%的房子可以卖,这个出房率比城厢区的同福庄还要低得多。出房率百分之百,每平方米的造价是1100元,现在的造价则达到每平方米2400元。而卖给市民,每平方米只能收1600元,这是市里计算了市民的经济承受力之后规定的限价。第一期工程24万平方米亏损1亿9千200万,我们搞了危改储蓄,集资四千多万,市里大配套贷给6700万。这是企业的房子,也应该承担一部分。如果企业自己改造这些房子,你们负担会更重,以钢铁总厂为例,1000间房子。现在只要拿11300万就够了。如果你们自己改造,以每间房子10平方米计算,你每间房子单是付给住户的拆迁费就是4000万,你还要再花6000万才能建成新楼,对你们来说哪个更划算?你们一定会问,区里为什么要干赔本的事呢?没办法,这是因为市里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区里,我们才无利早起,赔钱早起。”
有人为她鼓掌。卢定安虚着眼问:“你们几个厂,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卢定安毫不含糊:“既然是听明白了,回去拿钱,我们在这儿等着。”
那几个厂长站起身,有的到外面给厂里打电话,有的支票就在身上带着,到外面转了一圈儿回来,把支票交给了红庙区的收费处。会场上乱了一会儿,很快又安静下来。棉纺厂厂长举起了手:“市长,刚才钟区长算的账我非常明白,也很愿意拿这笔钱。
可厂里实在没有钱,这个月职工的工资还没有着落呢!”
卢定安高声问:“实在拿不出钱的还有谁?”毛巾厂厂长也举起了手,他数点着厂名,“棉纺、毛巾,还有吗?好,铸造、链条、毛织……确实拿不出钱的企业,由市里平房改造基金会贷给你们,这个钱只用于危房改造,直接划给区危改办公室。”卢定安转头找到了为会议作记录的简业修,“业修,你负责协调落实这件事。”
简业修答应着,他又接着问:“钟区长,讲你的第二个困难。”
副区长袁辉坐在钟佩旁边,今天他的装束非常朴素,在小声地跟钟佩嘀咕着什么……钟佩的注意力却在市长身上:“我们的设计图纸报上去一个多月了,据上面的审批人员说还得要两个月才能批下来,可是开工在即……”
卢定安又叫好:“规划局长,建委规划处长。”
那两个带“长”字的人物知趣地站起来:“批,马上就批。”
“好,我们在这儿等着,”卢定安又示意钟佩。钟佩继续说:“还有防火费、人防费、环卫费……要的太多了,不交钱就不让开工。比如,我们用环卫局的运土车,每拉一车土要6块钱,用私人的运土车每一车才要4块钱,施工单位要降低成本自然想雇佣私人运土车,可是环卫局不给开运土证明,私人运土车就不能动,土运不出去怎么施工?”
卢定安拧着眉毛,强抑制住烦躁:“人防、防火、环卫……
等等各种苛捐杂税,在平房改造上就免了吧?任何一个配套部门,都不得以不给办手续阻碍危改工程,可以吗?“环卫局长站起来:”市长,我们是国营企业,要养退休职工,成本自然就高。个人运输户没有负担,所以他们运一车只收4块钱,我们如果不采取点措施怎么能竞争得过他们呢?‘竞争要公平呵,你卡了私人运输户不就等于卡了危改工程嘛!说吧,通行证你到底是开呀还不给开?’既然这样那就开吧。”
钟佩知道时间拖得不短了,她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还有就是新村北头那个水泥厂的铁道口,市长是知道的了,天天塞车,从早塞到晚,群众怨声载道,我们协调了三个月,开过八次会,各单位都为自己的利益争得面红耳赤,多是不欢而散,这个嗓子眼儿打不通就卡住了新村的危改……”
卢定安高喊:“设计院,你们要多少设计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