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帮着您找到买主,但最好的办法是做通内部的思想工作,然后公开拍卖,那样容易卖个好价钱。”
“我再想想,你也替我想想,先别张扬。”
电话里传来简业修的笑声……她问:“你笑什么?”
简业修遮掩着不肯说,钟佩自己替他说了:“什么没什么,你以为我猜不出来,女人就是女人,房改弄不到钱,卖楼又嘀嘀咕咕……”
简业修笑得更厉害了,钟佩也笑着放下了电话。
这两口子似乎都没有做好梦,钟佩的丈夫于振乾。这时候也快急疯了,到晚上七点多钟,才在中医医院的“高干病房”里找到卢定安。市长躺在病**,一脸病容,只有秘书罗文作陪,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嘘寒问暖,于振乾猜测自己可能是第一个知道市长住院的人,他一直都觉得卢定安的个子挺大的,大概是老看见他坐在主席台上或站在前面讲话造成的错觉,现在看他,蜷缩在**那么窄的一条,本来是带着一脑门子官司来的,满肚子火气霎时变成一团晦暗——真没劲。但不管怎样总也得说几句问候的话呀,就问:“怎么突然躺到医院里来了?”
“没事,有点感冒,再打一针就可以出去了。”卢定安声音沙哑,鼻音很重。
“我空着手来看病号,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算病号,你肯定也不是来看病号的,说吧,什么事?”
于振乾犹豫着:“还说吗?您发着烧,干嘛还要再给您添堵!”
“我的鼻子和心里反正已经堵上了,也不在乎你再堵一次。”
“来书记让我们跟韩国合资的事您知道吗?”
卢定安看着他点点头:“有一点耳闻。”
“仅仅是耳闻?这就怪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跟您市长正式地商量?”于振乾一讲起这件事,火气也跟着又蹿上来了,口吻完全变成发牢骚,“您是知道的,我们跟FLP公司合资是最佳选择,FLP的信誉好,技术先进,在当今世界上的电子行业算是一流的企业,而且您也接见过他们的总裁,参加了我们合资的签字仪式。不知为什么,来书记从韩国回来后横插一杠子,非要我们蹬了FLP公司,改和韩国的半岛集团合资……这不光是我们东方集团不守信义,FLP还提出疑问,梨城的经济工作到底是谁说了算?这让我们无法解释。”
卢定安听着听着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因为烦躁。还是怕眼睛流露出来的情绪让于振乾看见。罗文向于振乾摆手,于振乾则向他甩手……他想,既然已经开了头,无论如何也得把话说完了:“市长,如果仅仅是合资,跟荷兰人的条件相同,由我们坐蜡,向FLP说好话,赔礼道歉,也未尝不可。问题严重在韩国人居心歹毒,他们要占大股份,产品用他们的商标,还要裁掉一大半员工,把年轻能干的素质高的留下来,把包袱甩给我们……这哪叫合资?这是抢我们的企业,抢我们的市场,毁我们的产品商标!我不理解的是他们有恃无恐,傲慢强横,来书记一向是个挺好的人,怎么一下子好像变成了韩国人的书记,一再压我让步……”
卢定安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但额头两侧青筋鼓胀,挥手让于振乾出去。罗文轻轻打着手势把他往病房外推……于振乾勃然大怒:“哼,这算怎么一回事!”
“嘭”地一声,他重重地摔门而去。罗文跑出病房追上他:“于总,别那么大的火气,有事说事……大家本来就快成斗鸡眼儿了,你再把两个大头头的火激起来,夹在中间好受吗?”
“你以为现在我就好受吗?大不了不干啦!”于振乾的修养和风度全没啦,他雷霆震怒急转身的时候险些撞上两个人,是杜华正和漂亮的保健医生何月琴,手里提着两大包东西,杜华正只向于振乾点点头就进了卢定安的病房。
杜华正的消息太灵了,凡梨城发生的事,只要是他应该知道和想知道的就绝对瞒不了他。他一来跟于振乾来可就大不一样。
卢定安在病中本来就浑身难受,心烦火盛,于振乾还来火上浇油,卢定安最烦什么他偏要提什么。杜华正一进病房就先让罗文回家吃饭,大包大揽地说晚上由他来顶班照顾市长,然后向卢定安介绍自己带来的漂亮医生:“这位是我们区康复医院的王牌大夫小何,出身于名医世家,针灸按摩得过真传,治感冒发烧有绝活儿。”他为一个年轻动人的女人做完这样一番广告之后,下面就由这位小何大夫上场了,她温言软语询问病情,有没有作过全面的检查,想吃点什么东西,顺便讲解了治疗感冒发烧应该注意的事项……在这样一番医学理论指导下,女医生让卢定安喝下一小杯自己带来的在市面上绝对见不到的能治感冒的营养品。再把珍奇水果削了一点让他尝尝鲜。杜华正做的自然、得体,他认为只几分钟的工夫就能让卢定安感到温暖,轻松。假如在此之前卢定安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或不满的话,在这时候最容易消除,能使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变得亲近许多——人在病中都是软弱的,你对他好一点最容易化解胸中块垒,增进感情。特别是像卢定安这样的人,平时架架棱棱,令人不敢接近,却又都以为他成天被人包围着,什么都不会缺少,其实他很孤单,很缺少正常人的亲热和普通人的友情。杜华正见卢定安已欣欣然接受了何月琴为他所做的一切,脸上全面解冻,就对女医生说:“医院的饭没法吃,附近有一家饭店的炖品非常好,我去弄点吃的来,你趁这个空给市长做一下全身按摩,让他浑身轻松一下,感冒保准就会好一半儿。”
他的这些话实际是说给卢定安听,卢定安说:“你打住吧,我只想喝一点家里的面汤,一会儿就会送来。谢谢你们,快陪着何大夫走吧,这里有人家医院的大夫,你横插一杠子会惹得人家不高兴的。”
杜华正叫起来:“哎呀,我的市长大人,都病成这个样子啦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他说完就想撤走,打算把卢定安交给漂亮的女医生料理。刚才被杜华正打发走的秘书罗文,是何等精明,哪敢自己回家吃饭,恰在这时候陪着市长夫人,提着饭盒推门进来了……
于振乾离开医院后却越想越气,飞车赶到梨城第一律师事务所,仗着自己面子大,把下班后还在和同事们碰案情的许良慧约了出来,进了梨城饭店的咖啡厅,他殷勤有加:“您喝点什么?”
许良慧见怪不怪地等待着:“如果非喝点什么不可的活,那就喝咖啡吧。”于振乾再问:“还要点儿点心和水果吗?”许良慧急忙摆手:“不,于总,您就别客气了,最好直接进入主题。”
于振乾实际上已经迫不及待了:“谢谢您肯原谅我的冒昧,我不能在您的事务所里谈,主要是怕给您惹出麻烦,因为我想委托您替我们打一场十分棘手的官司……”
“什么官司?”
“调查韩国的半岛公司是怎样向市委书记来明远行贿的,或者说调查来明远是怎样接受韩国人的贿赂,然后严重损害国家和我们集团的利益,强行逼迫我们跟半岛合资!”于振乾一讲起这件事就激动起来,“我没有吓着您吧?”
许良慧轻轻一笑:“没有,您最好也不要吓唬自己,无论想起诉谁,关键不是他的头衔和国籍,而是依据事实。”
于振乾说出了上面的话,情绪似乎也稳住了:“那好,我尽量简短把事情的全过程告诉您……”
自从被孙子抢白了一顿之后,杜锟病倒了,他对保姆遮掩说是自己老了,不服老不行啦。但心里很清楚,由孙子出面赶他离开黄埔花园,让他这老脸没处放,胸口这团闷气出不来!他在等待市里给他以正式的通知,市里却迟迟没有动静……这似乎说明让他搬家并不是市里的意见,而是自己孙子的主意,真是作孽!
他希望儿子能带着孙子来给他赔罪,到那时一定要好好地数落他们一顿,让心里窝着的这口气放出来。
在一个温暖的下午,杜觉真的来了——不过不是来给他爷爷赔罪的,而是陪着夏阳春、夏尊秋还有夏晶晶,来看黄埔花园。
这是一座集合欧洲多种风格特点的折衷主义建筑,造形孑然不群,以骄人之姿傲视四周;体态厚重深沉,流溢着一种铺天盖地的压抑感和威慑感;穹顶高耸尖利,体现着当年设计者或楼房主人极度膨胀的欲望;红墙白柱,白花岗岩基座,庭台小榭,雕塑柱廊,极尽奢华。只是没有经得住岁月的磨蚀,形体破损,色泽黯淡,有了太多的沧桑感。他们从各个方位查勘了这栋著名的建筑,粗略地计算了它的占地面积,也到楼里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惟杜锟卧室的门关着……最后他们来到院子里,夏阳春却意犹未尽,还不想马上离开,就问夏尊秋:“你对这栋房子还有印象吗?”
夏尊秋远没有她舅舅那样的兴奋:“没有,如果说还残存下一点印象也都是阴毒、罪恶和丑行,甚至以今天冷静客观的眼光看待这栋建筑,也觉得它过于笨拙和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