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
因为他知道,青遥对祁殇的心,是他永远无法摘取,无法替代的。他只要守在她身边,只能守在她身边。马儿跑了几个时辰,从深夜到拂晓,再到清晨露珠湿了发尖,青遥突然惊呼了一声。韩君夜问她怎么了,她急急道:“折回去!找到夏麟欢!”
韩君夜大为不解。青遥解释道:“我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东西落下了!”说着,她转头看着韩君夜,很近很近地,逼视着他藏在面具背后的眼睛,“求你,我必须回去拿那件东西。”韩君夜虽是忧心,可看青遥那副恳切的模样,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只好调转了马头,重新向着树林的方向追去。
又是几个时辰的奔波。
间中他们在一条小溪边歇了歇脚,韩君夜摘了几颗野果,又打了只山鸡,架在柴堆上。看青遥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想开解她,无奈自己嘴拙,思忖了好一阵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青遥却突然转过头来盯着他:“你仍是不肯摘下面具吗?从前在皇宫里,你怕被人发现与我有秘密的联络,你也怕我知道的越多,也越容易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如今,你是否可以真面目见我?”
韩君夜一怔,忽然觉得,青遥这女子心思缜密,她是懂得他的。懂得自己对她的隐瞒也是一种保护。
或许,她也就懂得他的无尽苦心?
懂得他是如何隐忍地爱着她?
他有点走神,青遥再问了他一次,将他的思绪拉回,他尴尬地低了低头:“我的容貌丑陋,只怕吓着你。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迟了军队离开了树林,就难找了。”青遥听韩君夜那样说,也不好再多做要求,便又继续同他上路,渐渐接近那片树林的时候,突然看到火光冲天!
整个树林,已陷在一片火红的汪洋里。风与火的呜咽,战马的嘶鸣,人声与哭声,还有兵器打斗之声,都扑面撞过来。韩君夜道:“不好!是冕王的军队!”
青遥却丝毫不为那阵势吓倒,仍央求韩君夜带她冲入火海。韩君夜惟有应承,一路披荆斩棘,穿过滚滚的浓烟,于刀光剑影,于血流成河之中,寻觅着夏麟欢的踪迹。最后他们在一片被烧焦的黑土上看见他,他奋力地挥舞着手里的长刀,鲜红的颜色将他覆盖。
他的铠甲。他的脸。他的眼神。统统都是鲜红的。
整个人都仿佛熊熊地燃烧着。
青遥大喊一声:“夏麟欢!”他错愕地看过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喜,但很快却被惊恐哀伤掩盖。
这时,鲜血淋漓的紫妃从人堆里爬出来,大片大片的红与黑,将她紧紧包裹着,她的脸已经被划伤得不成样子,看上去比鬼魅更恐怖。她指着青遥歇斯底里地哀吼:“是她!是她带人找到我们的!是她!”
“贱人!我要杀了你!”
紫妃说完,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像头发疯的猛兽一般朝着青遥冲来!青遥不禁动容,她看着那平日娇纵光鲜的紫妃,此刻如此绝望狼狈,她忽然就不恨她了,或者说,面对一个失败的弱者,她对她,已经失去了恨的欲望。
她们都是柳絮。
飘摇乱世,身不由己。
那一瞬间青遥看到夏麟欢的眼里亦闪过几丝犹疑,仿佛他也受到紫妃的影响,对青遥有了怀疑。青遥眉心一蹙,她不愿解释。她对夏麟欢,本就是怨憎。她恨他对这王朝所做的一切,恨他夺了祁殇的江山,亦恨他玷污了自己,恨自己在他的手中只是一颗无能为力的棋子。怔忡间,一直骑在马背上的韩君夜一跃而起,已拔出腰上佩剑,向着迎面冲来的紫妃而去。双脚落地的同时,那薄如蝉翼的银色一片,便稳稳地嵌进紫妃的胸口。
紫妃轰然倒地。
双眼死死地睁着,瞪着漫天的硝烟。
夏麟欢看着紫妃断去呼吸,心中一痛,便不由分说朝着韩君夜一刀挥去。韩君夜并不躲闪,而是向前迎上。刀刃撞击发出的声响只被周遭的混乱掩盖。青遥呆滞地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两道身影混**织。某个瞬间脑子里迸出一个模糊的念头,论武功夏麟欢不是韩君夜的对手,倘若由得他杀了他,是否可以消解自己心中的积怨,求得一番安宁?
夏麟欢的眼神却不停投射过来。
他在等她开口。
等她告诉他,这些人不是我带来的。我没有出卖你。他的眼神仿佛一个个的问句,穿越滚滚硝烟,依然清晰可见。
青遥视而不见。——如果夏麟欢真的以为冕王的军队是她引来的,他是不是就会后悔这么久以来都把她留在身边,养虎为患,终自食恶果。这岂非是对仇人的一种折磨?青遥强令自己在脸上涂满冷笑。
忽然,有一道疏凉的风瞬间灌满身体。青遥的脸色顿时煞白。低头一看,只看到从小腹里生长而出的一点剑尖。
那只剑穿透了她。
握剑的人在她背后,便是那忠心护主,亦高喊红颜祸水的徐将军。他一直认定是青遥出卖了他们,听到紫妃临死前的哭喊,他杀过重围,拼了最后一口气而来。他看到青遥回头看他时那惊恐绝望的眼神。他如释重负,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头仿佛断了似的,永远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