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如在云端,高不可攀
1、
“季先生。”
季云攀闻声停住脚步转过头,一个衣冠楚楚却不掩焦急神态的中年男人正朝着他快步走过来。男人渐渐走近,季云攀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待到男人走到近前伸出手,季云攀迟疑了片刻:“您是?”
男人的表情有些尴尬,局促地来回搓着双手:“这个,事情有些棘手,我想我们找一个……
季云攀果断打断了男人的话:“事无不可对人言,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在这儿告诉我,否则,我没有打探别人私密的嗜好。”
男人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经过季云攀这一番话更是精彩,他低着头看着地上,似乎在心里权衡着什么,季云攀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先生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还要赶时间去别处,就不奉陪了。”
季云攀说完作势要走,男人赶忙上前一步挡在前面:“季先生一定听说过前几天平城那件交通肇事案吧?”
季云攀挑眉,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先生是?”
男人面有愧色,鼻尖涔涔地滴着汗,伸手抹一把:“很惭愧,那件案子的当事人是我们家小少爷,我们老爷让我来找季先生,是为了……”
果然,季云攀心里冷笑,那件交通肇事案轰动平城。说起来是件荒唐公案,因为桃花债而起,游手好闲的富贵公子看上了有夫之妇,求爱不成结果因爱生恨,开车撞死心上人的丈夫。
而那个富贵公子,正是平城暗势力老大平九的独生子,依仗着老子的势力一向胡作非为,以为没有什么不能用钱摆平,但是没想到这次被害人的父母是两把硬骨头,半截身子入土,拼着不要命也要追究肇事者的责任为死去的儿子讨个公道。平城日报的主编是季云攀的老朋友,背景强硬不畏强权,从事发起对案件连续追踪调查,,富二代与桃花债,两个元素个个夺人眼球,一时间街头巷尾无人不知,社会舆论如此恶劣,形势对肇事者极为不利。
这件事情势必要诉诸法律,估计平九也是看实在无转圜余地,才决定从辩护律师身上下手,一则为己方找一个能力强却缺乏道德的律师,一则对对方的律师恐吓威胁一番。很不幸,季云攀就是那个倒霉的对方律师。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季云攀再看看时间,抬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脸色冷峻:“我不知道先生是平家的什么人,但我知道平先生想让你转达的是什么话,我只能给你一句答复——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个父亲也应该为自己的教子无方付出代价。”
说完他没有再看男人的脸色,掏出电话按下接听键,绕过男人快步朝着停车场走过去。
男人无奈地看着季云攀的背影,来之前就听知情人说这个姓季的律师虽然年纪轻轻但极有原则,刚硬的像块顽石,除了自己心里的道德和法律标准什么都不信,整个一油盐不进,他本来还嗤之以鼻,以为不过是谣传或假象,在这个年代,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不是应该爱玩爱闹吗?然而今天坐在听众席上听了这一场法庭辩论,季云攀的表现让他不得不感叹,疾恶如仇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为季云攀而生的,所以当休庭后,看着季云攀走出法院,他竟然双腿如灌了铅一般,踟躇着久久不敢上前。
2
路上堵车,季云攀到达平城派出所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小郭就站在门口等他,一见他的车立刻迎了上来:“情况有点棘手啊,听说那孩子今天在医院里病情又恶化了,医生发现他脑袋里有大量积水,怕是会再有危险。”
季云攀蹙眉:“那孩子的家长还是没有反应吗?”
小郭摊手:“是啊,我们也觉得奇怪,按照之前类似的例子,孩子家长早闹着要上法庭了,但是这个孩子的父母到现在也没什么动作,我昨天问他们要不要做伤残鉴定,他们说再等等,我怕他们是有什么别的想法,那里面的女孩子就惨了。”
季云攀沉吟片刻:“或许他们是觉得孩子还没脱离危险,其他事情都暂且押后也说不定呢,她怎样了?”
小郭胡乱抹一把脸:“说起来,里面那个才奇怪呢,刚满十四岁的小姑娘怎么下得了狠手把个同龄人打成那样,更奇的是,进来一整天了,除了问过一次那孩子的情况怎样了,也没看见她露出害怕的表情来,斯斯文文挺镇定的。云攀,你说这姑娘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嗜血狂魔?”
季云攀表情僵了僵:“小郭,二十好几了,不要再看那些奇幻修真了,看点历史书吧。”
季云攀二十九岁的生日,收到来自小谢的礼物里有一张贺卡,上面女孩子用隽秀而锋利的字体写了一句歌词: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季云攀哑然失笑,只有心怀浪漫的小女孩才会在回忆里将负面污秽的部分统统剔除,只留下光明与美好,他们的初次见面,实在是不怎么美好。
那天季云攀从新西兰旅行完回平城,说来也是命中注定,因为从机场回家,季云攀平时惯走的那条路正好大堵车,所以他才选择了一条以前从未去过的小路,就是在那条路上他遇见了小谢,细瘦的十四岁姑娘谢以洛突然从一条肮脏的小巷子里冲出来,脚步凌乱地扑到季云攀面前。她满脸都是汗和泥,还有几道血痕,却有一双很亮很冷的眼睛,冲着季云攀伸出手,两手黏糊糊的都是血,季云攀吃了一惊,只听见女孩略带颤音的请求:“先生,你带手机了吗?请你帮我打一下120和110好吗?”
季云攀再不明白情况也知道这个120肯定不是为女孩自己打的,果然女孩喘了口气,接着说:“我和人打架,一不小心打破了他的脑袋,麻烦你帮我叫120叫救护车,再打110喊警察。”
这个时候还知道说请,还能颇为镇静地请求陌生人帮忙,有条不紊地做善后,投案自首。说不震惊当然是不可能,但季云攀身为律师也是经过大风浪的人,片刻之后立即按照女孩的要求拨出两个电话。
打完120报完警,本来季云攀可以一走了之,但鬼使神差地,他没有走,反而留下来和女孩子一起等救护车和警察来。毕竟是个小孩子,再镇静也有限,季云攀敏锐地觉察到小谢的手一直在不易察觉地颤抖。见过无数少年犯,季云攀的心从最初充满同情被打磨的生冷坚硬,人对于他而言,几乎只有两个区分:是否罪有应得,是否已满十四周岁,对于他来说,一个十四岁的人与四十岁的人没有区分,全应该为自己行为负责,而小谢无疑是年满十四岁罪有应得的那一类。
但是看着她,季云攀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柔软地生出一点怜悯来,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握住小谢颤抖的手腕,低声安慰她:“我陪着你等,不要害怕。”
3
想到当日情景,季云攀到现在他仍然很困惑自己为什么要陪小谢等,为什么要安慰她,警察来到后,小谢被带上警车时回了一下头,季云攀站在一群无聊的围观者中间,感受到小谢寻找的目光,在那一刻竟然眼眶有些酸胀,他想起了一些比较久远的东西,当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和母亲住在乡下的外婆家,母亲那双漂亮而略带愁苦的眼睛,也是这样经常在田野和阡陌间寻找着自己的身影。
而那些被寻找的时光早已一去不返。
季云攀舒一口气:“带我去见见她吧。”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为了那一双相似的眼睛,为了记忆里那份久违的被寻找的感觉,季云攀想要帮一下小谢,能帮多远就是多远。
季云攀再次见到小谢,她已经不是初见时候那副满脸汗和血渍的狼狈不堪像,但依旧是那天的衣服,那天的短发。十四岁的小谢瘦到见骨,伶仃骨架上挂着洗到落色的淡青色长裙。乍一从黑暗中走出触到光明,微微抬起眼,季云攀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初见时候所没有注意到的,那种天然的防备,她像只疲于奔命的野兽。
如小郭所说,她看上去果真镇静的很,一双盯着桌子的眼睛坦****甚至很磊落,季云攀有些恍惚,在伤人犯罪之后还能有这种磊落坦**眼神,该说她什么?暴虐,冷血,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