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们总是在什么人前就表现出什么样的姿态，遇见千千万万个人就会有千千万万个自己。』
章慎择顺着前方人的背影看了几秒，又瞧了瞧尚未散尽的人群：“送你回去？”
“好啊！你都不嫌麻烦我当然没理由拒绝。”于是辞别了众人同章慎择走路回去。
“要不然打车吧。”章慎择瞧了瞧她的高跟鞋，“我看着你都觉得颤颤巍巍的。”
王子扬笑：“你太可低估我了啊，最厉害的时候我可穿过十厘米的呢。而且……”她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太阳穴，“今天可能酒喝多了，有点上头。走路吹吹风应该会好一点。”说完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啊，对，你要有事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胆子可大了。”
章慎择哭笑不得，只好解释：“我没什么事，我一个穿平底鞋的走路难道还比不过你一个穿高跟鞋的。”说着就笑起来。
王子扬也跟着笑，然后视线落在章慎择手里拎着的袋子上：“你从超市出来？”
章慎择点头：“是啊。林轩越说他明天要去看他侄子，所以叫我替他买了这么多小朋友吃的东西。”他说着就笑起来，提起手里的袋子晃了一下，“但他自己倒好，出去和一群人吃饭去了。”
王子扬道：“我还在想怎么这么巧呢，难道大晚上的你出来散步不成。”
“巧是巧，但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巧。”
王子扬不解：“嗯？”
“你可是觉得方才我说我来送你那句话接得天衣无缝，时间掐得这样准，这样刚刚好？”他笑起来，那笑有点意味深长的样子，顿了一会儿，他终于说，“其实我在那里站了许久了，自打你一下楼就看见你了。”
王子扬脸上的笑有一刻僵住，她努力回忆刚才可有说了一些不能说的，讲了一些不能将的，泄露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又回想自己方才的姿态可有够高。唯恐自己泄露了什么。我们总是在什么人前就表现出什么样的姿态，遇见千千万万个人就有千千万万个自己。能给许博言胡佳影瞧见的那一面，未必能给章慎择瞧见。他以为她内心光明正直宽广坦**，却不知她也有自私阴暗的一面，那一面在遇见胡佳影之时尤甚。因此才唯恐自己泄露了那些并不够光明的情感。
章慎择却似不知她内心焦虑犹疑，只问：“方才那位本要送你回家的，可是你书里那张写‘许’字宣纸的主人？”他像谈论天气或晚餐一样同王子扬提起这个话题，语调这般平和，神色这般如常。不见一点犹疑，也无半丝试探。
王子扬坦诚：“是。但你如何看出来？”
章慎择笑：“你方才眼神行为统统与我认识的王子扬截然。你开始时明明觉得有人送你是件不错的事情但你却急着拒绝人家，后来那位小姐邀你一道的时候你理智上明明不想却还是犹疑，然后见了突然出现的我居然一点讶异都没有……”章慎择轻轻笑，侧头望向王子扬，“其实那个时候，你很窘迫吧。窘迫得巴不得有一个救你离开那难堪境地。”他口气竟这般确定。
王子扬脚下的步子徒然顿住，十字路口的灯光从四面映射而来，她和章慎择面对面站着，低头的时候瞧见自己与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一点冷风吹来仿佛地上的影子都会漾起来一般，然后过了许久——可能是许久，也可能只是片刻，王子扬抬起头来，松开方才紧紧抿着的嘴唇，终于说：“你凭什么觉得你那么了解我，又凭什么觉得自己的猜测都是正确的。”她语气里有种带了不屑质问的英勇，但心底却终究觉得自己色厉内荏。
“你看，如果我猜错，你何必反应这样大？”他的一点笑意居然仍旧挂在脸上。
王子扬没有说话，只是一眼不眨地瞧着自己对面的人，你说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究竟应该被称作什么，一点伤感，一点不甘，一点无奈，一点气馁，一点恼羞，混杂在一起竟然人有种近乎无望的平静。也许是两人靠得近了些，章慎择瞧着她竟觉得眼前有种都起了雾般的迷离。
然后他终于低头：“对不起。”
王子扬还是没有说话，章慎择有些慌了：“王同学，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种失措的慌乱，长久以来一直以为对方平静理智，那么说一些简直称得上玩笑的话总不该有什么问题，却哪里晓得人人心中皆有禁忌之地，他无意触碰或践踏，可事实却是自己明明在不知之中误闯。人与人的相处真是一门莫测高深的学问，此刻的情景真是叫人为难。
他正失措，但王子扬却已回过神来：“没关系。”她在职场摸爬滚打许多年，早已懂了敛起那些不该表露的私人情绪，即便方才无意之中有片刻失态也能即刻回复过来。更重要的是：她忽然觉得她凭什么要因为许博言的事情这样难过和愤怒，你瞧，从方才的行为就可以看出对方其实未必有多么在乎她，那自己为何要因为他而失态暴躁？
所以此刻她很平静地望向对面的人，到底坦白，“是我激动了点，其实你说的都对。”
没有原本料想中的风雨欲来，章慎择多多少少因为她突然间的坦白与平静而显得有些讶异。
王子扬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没有等他问出口就径自道：“我与许博言认识许多年，上小学时还曾经是同桌。”她笑一下，“那时候真是傻得不得了，一天到晚尽想着怎么玩，吃什么，放了学还能不能剩下五毛钱去校门口吃一个生煎馒头。”
章慎择笑：“小孩子的世界似乎都是这样，连想法都差不多。李叔来接我放学的时候总是会带小笼包来……”
王子扬笑一下：“边走边说吧，不然今天是回不了家了。”同章慎择并肩往前，她继续讲，“那个时候许博言总是会带棒棒糖来，他知道我喜欢每次总是分我一半，有一次上课老师忽然临时走了让我们自己做作业，于是我趁着没人就偷吃棒棒糖。哪里知道老师突然回来了，吓得我赶紧把糖往抽屉里塞，结果手忙脚乱之中糖就在掉下来一路滚到老师脚边……”她说道此处忽然顿住，笑了一下转头去看章慎择，“你猜然后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