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正如不能用科学解释的问题就是人品问题一样,不能用理智解释的问题就是感情问题。』
隔两日因为是外婆生日的缘故而回了家,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吃饭。
外婆八十一岁,生了六个子女,王妈妈是老三,姊妹几个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吃了午饭以后不知何故说起养老金的事。王妈妈感叹说:“我其实也已经很满足了,扬扬工作不错,我们老两口也都到了要退休的年纪,以后一个月两千来块的退休工资也够我们夫妻俩生活的了。”王妈妈做了一辈子会计,算盘打得再溜没有,只是现在因为大家都用了电脑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退休的事她不止想了一次。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扬扬的人生大事。她要是一结婚,我就立马辞了工作回家等着带孙儿了。”王妈妈像是有些期盼地笑了笑,凑近众人说,“去年过年零点的时候有男孩子给扬扬打电话,我瞧着扬扬脸都红了,估摸着这事大概是靠谱了。”
二姨说:“要不你当面去问问?”
王妈妈说,“过阵子吧,我再瞧瞧,看她会不会主动跟我提起。我问多了,她就嫌我烦。”
小舅说:“可不是,小歌不是才上高中,就已经开始嫌我罗嗦了。”他一脸同仇敌忾。
自然,这些话他们都不是当着小孩子面说的。
王子扬听见这话也不过是因为她刚从胡小歌的书房出来,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恰巧听见王妈妈说“扬扬工作不错,我们老两口也都到了要退休的年纪……”王子扬忽然就很心酸,想起自己已无收入,又是因为那样的原因离开公司,妈妈又对她有这样大的期盼,一时间竟觉得鼻子都是酸酸的。又听见她说期待自己结婚好退休带小孩,王子扬没有往日的不耐只觉愧疚。
在楼梯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他们聊了别的话题才调整了情绪慢慢出来,同众人一一打了招呼,笑道:“我去上班啦,晚上可能不回来吃了,你们别等我。”她留恋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的温馨场面,却因为不想叫众人起疑,只好按照以往的习惯在这样的工作日佯装出自己急急地上班的样子。
坐公车回市区,心情有种微凉的糟糕,一些自怨自艾的情绪浮上心头。想起王妈妈说“扬扬要是一结婚,我就立马辞了工作回家等着带孙儿”的表情,那种满满的期待像红枣味的面包,有种再熟悉不过的甜蜜与温柔。她躲在门后清晰地瞧见自家母亲脸上一点有些年岁的皱纹,浅淡却细密,笑起来的时候那点皱纹像深深地没入鬓角一般,愈发显得温柔与慈爱。她犹记得母亲年轻的时候,乌发浓密,肤色白皙,十指纤纤,笑起来像迎春花绽放都不及她的美——是那个年代少见的美人。
但时光有种隐秘的缓慢的温柔的残忍,他是个从未战败的斗士,再美的人也敌不过他腰间犀利的长剑。
王子坐在公交车后座扬思绪纷杂,不知不觉间竟坐过了站,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花园南路。她急匆匆地临近站台下了车,但下了车之后却又有些茫然,不想回去,恍惚地在原地立了几分钟,终于漫无目的进了临近的一家咖啡店。
临窗的座位,有一点日光,但仿佛上个冬季太过冗长以至于如今的空气中依旧有丝挥之不去的寒冽。路边的法国梧桐已经有一点转绿了,但春寒料峭中的绿色不免让人觉得孤独了些。
王子扬心情不够好,看一切都有种不甚明亮的暗淡。想起公司的事情,离职前那一刻她清晰地瞧见李平望有种幸灾乐祸般的解脱,也瞧见景颢眼里的不置信与怀疑,她并非如同自己与乔念念说的那般不在乎,她怨恨李平望的陷害,也心寒景颢的怀疑,只是这些都已经没办法在乎,所以只好假装并说服自己不放在心上;也想起自家爸妈催她快找个人安定下来的那种期盼的神情,其实她早过了希冀未来能有一个人相知相守的年纪了,只是一旦想起双亲的期盼就有种无奈的愧疚;也想起许多年前她和许博言亲密地并肩在开满不知名野花的小路上行走,羞涩地说一些对未来的希冀,只是这些都已成了过往。
似乎人生中一旦有什么事情坏起来,生活中所有的事情便都跟着糟糕了。倒不是祸不单行,只不过是一旦难过,所有的不安都奔流不息而已。很多平时控制着不去想的事情此刻你都没有剩余的精力去抵挡,于是,困乏便愈加困乏,愈加无奈。
她点了杯咖啡,慢慢地看窗外的行人在微冷的风中穿梭行走,连着几日下过雨的街道在刚刚放晴的今日还依旧带点湿意。有穿小皮鞋的女孩子拉着小哥哥的手毫无预兆地蹦进水洼里,溅了小男孩一腿的泥浆,脸上的表情却还得意得无法无天,那欢快的笑声像是要穿过马路透过厚厚的玻璃窗一直飞进来一般。王子扬不自觉地欠了下唇角,到底是笑了。
结了帐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有点昏暗的黑了。她咖啡喝得多了点,胃里有些酸酸的疼。不想回去,一直顺着花园南路往东走。
没有夜透的天和没有散尽的街。
树叶的枝桠逐渐开始茂密,小草也已经冒出了一点细细的尖儿,土地开始变得有些柔软的湿润,似乎不管上个冬季的寒冷如何漫长,象征新生的绿意还是会如约而至。桐河水也随着日渐温柔的风开始缓缓地往东流,有人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穿起其实还有些早的春装,路边有调皮的小男孩捡了小石块抡圆了胳膊往河里扔,涟漪漾起来的时候一直晃悠悠地延伸到河的那一边。
桐河的另一边是近些年新盖的居民区,西桐这些年来变化甚大,渐渐开始建一些卖成千上万元衣服饰品的大商场,拆了许多民国时期的老院子,独门独栋的房子也就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花苑”“嘉园”。谈婚论嫁的青年男女们总要省吃俭用地攒了钱大小不论地买间屋子当婚房。
王子扬在这头瞧见那边居民楼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样子,门口停了辆“精心打扮”过的婚车,又隐约瞧见二楼的玻璃上贴了偌大的红窗花,想必是“囍”字无疑了,穿婚纱的新娘绰约地牵着新郎的手自人群中走出……
隔了一条河,王子扬瞧得不清楚,加之天色又晚了,若非对岸因为有人新婚而灯火通明的话,这时候早已是一篇迷蒙的灰了。
王子扬停住脚步在河边站定,双手插在口袋里入神地瞧着对面。其实也未必就是在看,只是一瞬间有点出神。
这时候天色已然全然黑了下来,桐河边的路灯在一瞬间亮起,突如其来的明亮将王子扬神游的心思唤了回来,她不自知地叹了口气,将插在外衣口袋里的手伸了出来,慢慢地往河边走了几步,在河沿的台阶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路上的人渐渐少起来,无人看她。桐河水还在安静地流淌着,倒映着岸边昏黄的灯光,波光粼粼,水影绰约,依旧是再普通再熟悉不过的桐河。
对面的新婚夫妇像是在送客人归家的样子,邻居们也凑了热闹三三两两地站在楼下瞧新人。那头的路灯也亮了,王子扬清晰地瞧见新娘提着红色的篮子在发喜糖。
想必今天是个好日子了。
只是她颓然,用压在膝盖上的双臂轻轻抱住自己,头深深地往下埋去。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人有种被掏空的无力感。似乎一直以来最在乎最花心思的都是自己的工作,但这样的生活重心一下子崩塌了,徒然间就不知所措起来。心里有一点压不下去的慌乱,像许多年前刚毕业时那样开始对未来迷惘,开始不得不面对从前一直逃避着的问题。大脑里是无措又愤然的空白,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叹气的声音。
那叹气声像是打乱了延续很久的思绪,紧接着身后有动人的声音传来,像带一点无奈的调笑:“你准备一直这样坐下去?”
王子扬的背僵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转过头去,脸上有种不自然的窘迫:“你怎么来了?”
章慎择走下台阶:“我找了你很久,打你电话没人接,按你家门铃也没人开。”
王子扬疑惑地瞧他,身子往边上移了一点:“我手机可能没电了吧,怎么了?”
章慎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笑:“你在观察什么?对面的新婚夫妇?”
王子扬有点尴尬,辩解道:“哪里。”
章慎择抬头往对面瞧,片刻笑起来:“在发喜糖呢,我们要不要过去蹭点喜气?”
王子扬有点无力,方才的思绪被打断,她这时候已经没有那样颓唐了:“蹭喜气做什么,求姻缘?”
章慎择很理所当然:“能蹭姻缘当然最好啦,就算蹭不到那蹭点桃花也是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