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有五十多岁,干瘦精壮,个头不矮,脸上岁月的沟壑纵横,不笑时分外严肃吓人,近来丧子的的悲痛又使他多了些阴沉萎靡。
钟颖很快和原身的记忆对上号,这人就是同甘生产队的队长李明,也就是李霖时他爹。
“队长你怎么在门口等我们?”钟春生连忙迎上去,“我们来赔礼道谢的,怎么能劳动主家亲自迎接?”
钟颖跟着哥哥弟弟一起喊了人,叫了一声“李大伯伯”。
李明暗淡的目光只在钟颖身上一瞥而过,引着钟春生往家里走,“我也该和你们家赔个不是,昨儿他娘心急了些,跑到你家不是想要个什么交代,只是想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也问过了不少人,当时好些人也看到了是我儿紧跟着跳河救人的,现在这样……也怨不得你家闺女。”
李队长家的房屋看着比钟家好些,是砖基土墙,下半部分的墙基用的是青砖,上半部分墙体是土胚,房顶铺的也不是茅草而是瓦片。四间屋子再加上做饭的锅屋和西南角的茅厕,院子里一口井一台石磨,像简化了的四合院,看着十分周正。
听到有人来家里,从厨房里钻出来的一个个子高挑的中年妇人,她眉眼要比寻常人深邃些,据说祖上有外族人血统,她一开口钟颖就听出了这人就是先前和她娘邓霞争吵的那人。
“你们来了啊。”刘红艳眼眶是经久未消的通红,说话间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下手,脸上勉力挤出个笑来,客套道,“还没吃饭吧?我正做着呢,一起吃点吧。”
说着刘红艳朝厨房里喊了一声,“老大家的、老二家的,再多煮上些饭。”
立刻从里面传来了接连两声回应。
邓霞连忙上前,“快不用忙活了,我们来把事情说清楚就回了,家里诚子他媳妇也已经做上饭了。”
院门另一侧的偏屋这时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脸色苍白,身型消瘦,她刚给弟弟床头的长明灯补了灯油。
邓霞余光看到,转头去看,认出对方的瞬间顿时有些惊讶,“柔妮儿也回来了,怎么瘦成这样?”
李柔是李霖时的姐姐,同样是同甘生产队走出去的出息孩子,弟弟是考大学考出去的,而姐姐则是嫁给了县城放映队支援农村、来乡下放映电影的放映员,一举“跃农门”嫁到了县城。
“昨天家里拍了电报,说……”李柔说着住了声。
白纸上寥寥几个黑字——「弟亡,速归」。
李柔至今想起来仍心惊肉跳。
略过这些不提,李柔只说,“娘我去帮大嫂二嫂,叔、婶子,你们快先去堂屋坐着吧。”
刘红艳拉着邓霞往正屋走,忍不住吐露了一句,“这妮子前阵子又落了一次胎,我也是见她回来才知道人居然瘦成了这副样子……”
邓霞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怎么回事?这都第三回了吧?”
刘红艳神色郁郁,她通红的眼眶不只因为小儿子的身亡,还有女儿婚姻的不顺。
一行人进了堂屋,李明的大儿子李钢时和二儿子李荣时立刻找出几个凳子让钟家人坐下。
钟春生没有先坐下,而是直接把手里的鸡蛋放到屋中间的矮方桌上,又示意钟诚钟信兄弟俩把他们手里拿的东西也都放到桌上,满满当当堆成了小山。
“叔你这是做什么?”李钢时连忙拿起桌上的毛巾、黄酒就要塞回钟春生手里,“拿这么些东西干嘛?”
钟春生不接,只看向李明正色道,“你家四儿救了我闺女一命,我们一家子人都感激不尽。”
钟颖这个时候也从邓霞身后走出来,直面自己应该替原主承担的后果,她对着李家几人深深的鞠了一躬,郑重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总之,非常对不起!”
钟颖第一次感觉到语言是如此的匮乏,就算原主搭上了自己的命付出了过失害人的代价,但对于眼前这些死者的家属们,直面他们的悲痛,钟颖抿紧唇,仍觉得自己这句道歉十分轻飘飘的。
李明颤抖着手把烟袋锅里残留的烟丝磕到桌子上,一边伸手抓住钟颖的胳膊把她拉起身来,“这又怎么能怪你。”
深知真相的钟颖唇线更是绷直。
这时钟春生又再次开口,“老哥哥,我知道这些赔礼当然不足以弥补这份恩情,你家四儿是个出息孩子,他没了,不止你们当爹娘的难受、大家都觉得可惜……恰好我也有个出息儿子,所以,从今往后,我赔给你一个儿子,以后我家钟诚也算你家儿子。”
“从明天开始,他下地赚的工分都像你家四儿一样算作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