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
“你的动机不是恨吧?”
“不是。”沈荷摇摇头,吃了第一颗馄饨。
“你是觉得,他们都不行,不能干,干不好,所以只能你自己来,对吧?”
沈荷微笑,抬眼凝视她,“对。”
杜华年自顾自点头,“我一开始觉得你是爱权力的,但我后来越想越不对,才发现有一个细节我忽略了。一个只热爱权力的人,不可能在自己还是一介白丁的时候去得罪权力,即便是为了讨好我,那也应该利用我与何文谦的矛盾。但你什么都没告诉我,这显然是不符合逻辑的。所以,你不是单纯为了权力,你是觉得如果拥有权力的是你,一定能做得更好,于是你把有权力却没能力的人换掉。你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干点屁事都干不好呢?所以你打算让他们放着,你来。”
沈荷喝了一勺子汤,“嗯!真是鲜美。”她深吸口气看着杜华年,眼里是无比的兴奋,“你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糟糕吗?就是因为对的人没有站在对的位置上。你想想,我们这个集团,如果交给宋林会怎么样?不要说集团了,就是一个小小的天地文化传媒公司,他都没能力搞好。还有你那个朋友李雯,和她哥哥,哪一个能比李东海强?何况李东海自己也就勉勉强强。”
杜华年微微皱皱眉,淡淡一笑,低头吃馄饨。
“你连载完,或许能当我的自传。”沈荷叹气,“快十年了,我再也没有找到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作者,和我那么默契。”
杜华年的头发随便拢在了脑后,还包了个白色的毛线帽,身上套着一件长过膝盖的深蓝色羽绒服,蹬着一双驼色的雪地靴,不修边幅的样子像某个就住附近、逛完菜市的大妈,在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之前,先吃一碗馄饨垫垫空虚的肠胃。可沈荷却严妆华服,仪态端庄。两人对面坐在低矮的小桌前,画风对比极端割裂,来来往往的行人总要多看她们几眼。
天阴沉沉的,不像话。
“老板,再来一碗!”杜华年喝干了汤底,喊了一句。“好的嘛!你稍等等。”
“你变了。”沈荷说,她想起最初,她请杜华年去学校后门的美食巷子吃东西的情景,那时候,招呼老板这种事,沈荷才是游刃有余的那个,而杜华年总是端坐,十分拘束。
谁能不变呢?即便是我妈夏莲也渴望着生命的变迁。杜华年心想,但她不再说出来了。
两个人互相产生了深深地、由衷地钦佩,但这钦佩里又裹着浓浓的悲色。
杜华年直言,“以前总听说,最了解我们的,往往是我们的宿敌。没想到我混了这么多年,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
沈荷不以为然地笑,“我们可以重新合作,对的人总要站在对的位置上。”
杜华年摇头,“我从前觉得知己变作宿敌是无奈为之,其实错了。宿敌之所以成为宿敌,恰恰是因为太了解了,做不得简单朋友了。这是注定的。”
老板将第二碗馄饨端了上来。
沈荷就那么看着吹馄饨的杜华年,沉默良久,才说:“了解说浅了,我们是感同身受。我知道只要是你认定的事,其实是天崩地裂你也决不罢休的,但你表面上却好像可以忘得干干净净。”
杜华年低头吃起第二碗馄饨,直吃到第三个,才说:“巧了,我知道你也一样。不破楼兰终不还,真不幸,我也是。”
沈荷呼口气,低头吃起半温的馄饨。不短的沉默里,只有两个人的调羹触碰瓷碗的声音。沈荷吃完了,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沾了沾嘴,才说:“但你的楼兰,不是我的楼兰。”
“那就做个尽兴的宿敌!”杜华年举起装满茶水的塑料茶杯。
沈荷也举起来,与她一碰。
街道人来人往。
杜华年拒绝了沈荷的车,自己走回了家。猫猫扑过来和她好一阵亲热。
李雯看她脸色挺差,本想问她出了什么事,但一转念觉得她要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问也徒劳,于是改口,“你赢了。”
“啊?”杜华年迷茫地抬头看她。
“你赌赢了,沈荷搬走了。”李雯低头给她转了两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