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浩如烟海的军务之中:核查各军镇上报的兵员、装备、马匹数额;督促户部与后勤司调集、转运堆积如山的粮草、箭矢、甲胄、药品;审阅韩玉送来的、关于关中陇西地形、关隘、驻军的每一份情报;与工匠坊的大匠们讨论新式攻城器械的改进;还要不断接见从安西各地乃至更远方赶来的部族首领、商队代表,或安抚、或威慑、或交易,以确保后方的相对稳定与物资供应。
在这令人窒息的忙碌中,我几乎很少返回内院,与妇姽的见面也多是匆匆数语,交代些必要事项。
我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高速运转的决策机器,用繁重的国务军情,来填满所有可能滋生杂乱思绪的时间与空间。
而我刻意不去关注的那个角落,一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刘骁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虽然双臂留下了永久的伤残,无法再承受高强度的劈砍格挡,但基本的活动力和灵活性得以保全。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并未因此消沉,反而以一种惊人的韧性,开始尝试适应新的身体状况,甚至探索以伤残之躯运用武技的可能。
妇姽对此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和……耐心。
她开始频繁地“光顾”刘骁所在的亲卫营偏院,美其名曰“视察亲卫训练”或“指点武艺”。
起初还带着玄素或其他女卫,后来渐渐变成了“独往”。
他们或在院中空地上切磋——妇姽依旧手持她那柄沉重的精钢长刀,刀法大开大合,凌厉无匹,舞动时风声呼啸,寒光凛冽,在整个安西确实难逢敌手。
而刘骁,则以一柄特制的、分量较轻但韧性极佳的单手刀配合一面小圆盾,凭借其依然敏捷的步伐、精准的判断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竟真的能与妇姽周旋数十回合而不败!
虽然他每次都被震得手臂发麻、气喘吁吁,需要良久才能恢复,但这份能在妇姽刀下支撑如此之久的“战绩”,本身就已堪称奇迹,也难怪会引得妇姽啧啧称奇,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他们有时也并非只是动武。
在切磋间隙,妇姽会亲自示范某个发力技巧,甚至会伸手去纠正刘骁因手臂不便而形成的错误姿势,指尖触碰带来的微妙感受,或许只有当事人知晓。
休息时,他们会坐在廊下,喝着她带去的茶,继续之前未尽的话题。
刘骁虽然年轻,但见识竟也不凡,谈吐有度,对军事和时局常有独到见解,虽不至于惊才绝艳,却恰好能接住妇姽的话头,引发她的谈兴。
他望向妇姽的眼神,恭敬中带着仰慕,仰慕中又藏着一种年轻人面对强大、美丽且地位尊崇女性时难以自抑的灼热,而这或许恰好满足了妇姽内心深处某些未被言说的渴求——不仅仅是武力的认同,或许还有作为女性的魅力被欣赏、被需要的感觉。
这些“往来”,自然瞒不过玄素的眼睛。
作为妇姽的贴身侍卫长,她职责所在,必须知晓王妃的一举一动。
她也曾试图委婉劝诫,但妇姽要么以“切磋武艺、提携后进”为由搪塞,要么干脆置若罔闻。
玄素无奈,只能将这些情况,通过其妹玄悦,一五一十、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汇报给我。
每一次听到玄悦低声道出“王妃今日又去了偏院,与刘骁对练了约一个时辰”或“王妃赏了刘骁一柄新打的短匕”之类的消息时,我正在批阅文书的手总会不自觉地停顿一下,心头那根早已被强行压抑的刺,就会更深入一分,带来一阵尖锐却短暂的闷痛。
但我面上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嗯”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继续将注意力投入到眼前的战略地图或军需清单上。
关内三皇子的兵锋,正以燎原之势席卷辽东。
公孙家的败亡比预想中更快、更彻底。
最新的战报显示,三皇子亲率主力,联合桑弘等将领,已攻破辽东腹地,公孙家家主公孙度在最后一战中身中数箭,力竭战死。
其家族势力分崩离析,只有少数族人在其性格刚毅的长女公孙燕云带领下,舍弃基业,远遁漠北草原,不知所踪。
辽东,这个曾经雄踞一方、牵制了朝廷大量兵力的强藩,就此烟消云散。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我站在沙盘前,看着代表朝廷的旗帜几乎插满了整个北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彻底斩断。
朝廷已无后顾之忧,整合了北方资源的三皇子,下一个目标,要么是江南,要么就是我西凉!
绝不能再给他喘息和巩固的时间!
“必须立刻出兵!主动出击,打乱他的部署!”我斩钉截铁地对围绕在沙盘旁的将领们说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通报声——林伯符将军,率领着三万久经沙场、从波斯万里归来的精锐骑兵,终于抵达了凉州大营!
“好!”我精神一振,用力一掌拍在沙盘边缘。
“传令全军!各军镇按预定计划,向凉州——陇山一线集结!五日后,本王亲赴凉州,誓师东征!”
接下来的几天,西凉这台战争机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凉州城外,方圆数十里内,营帐连绵如海,旌旗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