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舆情危机的紧急响应告一段落,叶行抽了一个周末飞去上海。
临走之前最后一次开会,他坦然对何维明说了自己的行程,接下来两天不在香港,有事只能远程处理。
何维明摆出和蔼长辈的态度,笑着问了一句:“去看女朋友?”
叶行也笑笑,点点头。
他表面自然,心里只觉讽刺。还真应了陆菲那句话,反正离得那么远,他要怎么编就怎么编。
放眼看出去,所谓成功者当中多的是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故事张口就来,说得有鼻子有眼。
其实,他这一趟是去见何劭懿的。
周六一早上飞机,落地浦东机场已经将近中午。他打电话过去,何劭懿接了,大约存着些故意,约他在一家本帮菜馆子见面,说是请他吃饭。
结果到那里一看,她定了个包厢,里面摆一张圆台面,同席还有上海代表处的好几个人。那意思更像是拆他的台,他偷偷摸摸地来,她大鸣大放地做给所有人看。
叶行倒也无所谓,反正何维明对他必定是有疑心的,但再疑心也敌不过老头的自信。
何维明相信没有人能够抵抗成为继承人的诱惑,叶行与何劭懿之间已经彻底失去继续合作的基础了。
只是这味道浓郁的一餐不容易挨过去,响油鳝丝,葱油蛤蜊炝猪肝,金玉满堂,别人都在盛赞此地大师傅手艺好,炒菜有镬气。但对叶行来说,那只是油烟味。他避之不及,气味却毫无边界感,哪怕他坐着不动筷子都能浸染一身。
直到这一顿饭吃完,其余人散了,叶行才对何劭懿道:“我们找个地方聊几句。”
何劭懿看着他倒是笑了,点点头说:“那出去走走吧,散散味道。”
两人于是出了餐馆,一路穿街过巷,一直走到江边才停。
那里老房子早都拆完了,改建起一个白色金属结构的门面,复刻出当年的十六铺码头,走进去可以做江上的游船。
何劭懿说:“船就算了吧,你前庭敏感。”
叶行也笑了,何劭懿对这个局中的每一个人才是真的了解至深,哪怕是身为边缘人的他。
冬日的午后,阳光清淡,偶有微风,并不很冷。他们靠江堤站着,看着灰黄的水面。
是叶行先开口说:“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何劭懿侧首看他,点点头,似乎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
那是在石澳的祖宅,他七岁,刚被叶蕴丢在那里不久。
房子很大,靠着海,是香港老派的豪宅,很多新贵向往的地方。但对一个小孩来说,却一点都住不惯,甚至觉得可怕。
老太太体寒,不习惯开冷气,又总是要他陪着抄经,扶乩,做各种奇怪的法事。他便也只能呆在闷热的屋子里,闻着那一室樟脑、发油、体臭、镬气混杂的味道。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难忘”的回忆。
当时身边全是陌生人,各种分工的佣人、远远近近的亲戚、尼姑、道士、风水先生。每个人都讲一口他根本听不懂的广东话,他们也都知道他听不懂,却又好像都很清楚他是什么来路,当着他的面议论叶蕴的故事,对他熟视无睹。
到后来他自己都觉得疑惑,他们是不是真的看不到他?他真的存在吗?他举起手,看看自己的手掌,有时真的错觉阳光和灰尘轻柔地穿掌而过。
那些人有的说,叶蕴靓过港姐。
也有的说,靓有什么用,做女人最重要还是得豁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