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墨沉霄来唤他往崖顶去,发间正插着那支祁玉安亲手修好的莲花簪。
清透玉质在日光下流转着冷冽光泽,那人眉宇舒展,身形挺拔如竹,倒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明快意气。
两人沿石阶缓步而上,墨沉霄忽的侧头看向他,眼底戾色已淡去大半:
“师尊,我想好了。待我道心稳固,便去求父神,带你出这斩魂崖。”
少年的转变让祁玉安心里泛过暖意,但他的嘴角却只勉强牵了牵。
垂眸看着脚下石阶,心底总像坠了块冰砣般发沉:昨夜一定是梦吧,不然以玄烬的性子,怎会容他放肆到今日?
罡风卷着碎雪掠过崖边,两人尚未踏过最后一级石阶,崖顶的景象已撞入眼帘。
玄冰座椅上人影静峙如墨,周身魔气翻涌却不向外弥散。最扎眼的是座椅旁那片空处:一只白瓷碟被无形魔气托着,稳稳悬在半空,碟中梨花糕摆得齐整,块块莹白完好。
祁玉安气息一凝,脚步不觉顿住。那分明是他昨夜留在结界边的糕点。
行在前头的墨沉霄已然回首,目光中刚舒展的明快霎时冰封,戾色与猜忌转瞬漫开。
他不觉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分说。心下了然,只要玄烬随口一句,他说什么都只会是狡辩。
这时玄烬的声息忽而响起,不复往日漫卷虚空的懒散,倒添了几分落到实处的意味:
“他说这是你亲手做的,托他送来。下次若有这份心,不必假手他人,你亲自给我便是。”
祁玉安心中不由一动:昨夜那些话玄烬竟真的听进去了。他竟以这般隐晦的方式,回应了藏在糕点里的那份心意。
他忙转头去看墨沉霄,原以为少年会因父神的默许展露几分喜色,谁知那人的目光始终胶着在他身上,冷冽如淬了寒的冰刃,似要穿透皮囊、直抵骨血,将他藏着的、瞒了的,尽数剖出来看个清楚。
终于,那人缓缓收回那道逼人的审视,转身对着玄烬躬身行礼,姿态恭敬,眼底的温顺却像是刻意做出来的:
“谢父神垂怜。这糕点确是孩儿亲手所制,只是孩儿胆怯,终究没敢亲自送来。多亏祁玉安一片衷心,替我了了这番心愿。”
他顿了顿,抬眼时眉眼温顺,话语恳切:
“他既不顾自身安危为孩儿递上这番心意,孩儿自该有所答谢。今日论道毕,孩儿想携祁玉安去清徽宗一趟,入夜便在山脚寻处清净院落歇下,明日再回斩魂崖。还请父神恩准。”
祁玉安心下猛地一沉。墨沉霄哪里是真要谢他?分明是欲将他带离玄烬视线,好寻个无人管束之地,肆意摆布。
“贱奴而已,也值如此破费周章?”玄烬轻飘飘落下一句话,言语里听不出喜怒,却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墨沉霄的盘算。
墨沉霄便再没辩驳,二人仍如往常般于崖顶论道。玄烬神色淡淡,墨沉霄亦恭谨有加,只是彼此之间,似蒙着一层无形滞涩。
祁玉安的心却似被什么东西吊在半空,始终落不下来。
墨沉霄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一旦起了疑心,断不会轻易作罢。他此刻在此隐忍,转头便会以更阴狠的法子,尽数发泄到自己身上。
暮光浸透云层,风里添了几分刺骨寒凉。
二人顺石阶下行,祁玉安跟在身后,每一步都如踏薄冰。
行至半途,墨沉霄忽然停了脚,祁玉安心头猛地一缩,指尖不觉绞紧袖口。
少年抬眼,将坠未坠的夕阳在他眼底翻涌,似淬了层暗红血色:
“师尊,清徽宗宗门弟子试炼将近,听闻今年秘境格外凶险,你想必放心不下,想出去看看吧?”
祁玉安心头骤生寒意,清徽宗秘境试炼历来有护山大阵层层相护,更有数位长老坐镇巡防,何来凶险可言?墨沉霄这话,将清徽宗弟子的安危攥在了手里,再赤裸裸的胁迫他。
少年脸上挂着浅淡笑意,目光慢悠悠的在他面上逡巡,像是在欣赏猎物落入陷阱时的惊恐惶然:
“可惜啊,徒儿无能,终究没能求得父神松口。师尊却不一样。师尊俊朗清隽,又这般聪慧通透,除了师尊谁还有那个本领能让父亲接下凡俗吃食?
玄烬的神识还在周遭笼罩,少年的每个字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听不出半分逾矩,可那双眼睛却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在猎物颈边来回游移。
祁玉安明白,这人哪里是在说梨花糕,分明是在说,若他不肯乖乖低头,去求玄烬放他下山,那清徽宗上下数千条性命,便会成为墨沉霄泄愤的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