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鸟
我这是到植树王去。是的,植树王,一个地方的名字。一个大人们总是倾慕、赞叹地谈论的地方。它先进、文明和异乎寻常地繁华。小德宏老师在那儿教书,当副校长,植树王中学的副校长。植树王中学,一个全中国少有的好中学,从它里面出来的学生,没有考不上大学的。全是呱呱叫的大学。——这都是听大人们说的。反正它简直就成了我心中天天都向往的地方。我是去找小德宏老师,问问他,我考植树王能行吗?也许你会说,考就考,还去问什么小德宏老德宏,没魄力!是的,咱没魄力,是乡下佬。可你知道,咱能这样就够有魄力了!
我压根儿也没想到会突然决定考植树王的。就在吕老师进行毕业动员的时候决定的。完全是被他那无精打采、毫无热情的样儿所刺激的。
要想再往上读的,就考汤山中学吧。能考取也就不错了。将来毕业了,读得好的,再考汤山林校,或者看看还有什么合适的中专,读出来了总还是个干部待遇。
这就算动员!就这窝窝囊囊的语气!我恍然大悟,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学校只有一个小德宏考上了植树王,只有一个小德宏啊,二十多年了!再乡下,再没有质量,也不该只有一个小德宏。怎么会只有一个小德宏?使得大人们在讲起小德宏的时候就如同讲一个神话。其实只出了一个小德宏倒真是个不该有的荒唐的神话!你说不是这样吗?
当然,我不知道上一届再上一届……的老师是不是这么窝囊透顶,可谁又能说他们不是这样?反正窝囊、无精打采、毫无热情……也是会传染的,像病毒一样。这种病甚至会遗传。
所以就都变得无精打采的了。我就不相信只有一个“小德宏”,兴许只有小德宏一个人才有到植树王去的热情、勇气和行动,结果他去了。
你就看看吕老师那么窝囊地说的时候,我们班同学的模样吧。
怎么形容呢?一十足像搁在床底下的风筝(何老师语,当然不是原话)。整个教室里的空气好像不再流动似的。要不是还能听到吕老师在害病似的说话,我都怀疑一切全都死了。
我可没死。
我偏不考什么汤山中学,而要考植树王!
当时我就这么决定了。
当然我没有立即告诉谁。如果我宣布出来,准会引起空气爆炸,全班爆炸,全校爆炸。因为我肯定不会有第二个人做出这种决定。我都怀疑这么多年来除了小德宏还有没有别的人这样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过。虽然我的成绩全班第一。不过据吕老师他们说,我们这儿的第一,连人家市镇上学校的第十还不如,虽然从来也没比赛过。连二歪也没告诉,他有张丫头似的快嘴。
因为我现在不想沮丧。
因为准不会有哪个人会说,周明明,你真该去试试,你的成绩全班第一,弄不好就取了,那才呱呱叫,我们四陇洲又出个小德宏。
不会有人这么说。二歪都不会。他最多也是迷糊着眼傻不愣地盯住我。其实他并不傻,可怕的是他这时也会变傻了:你往植树王考?往植树王考?哪能中?
最可怕的是吕老师。他人很好,绝不会让你难堪、出丑,不像何老师那样。两个女生给一个经常在《少年文艺》上写小说的作家写信,她就说是床底下的风筝想往天上去。打哪儿说起?这种老师!她自己算是床底下的风筝还是天空中的风筝?不精神抖擞地希望飞向天空的其实根本就不能算风筝,而是纸片。只想无精打采地躺在床底下的风筝实际上不等于纸片吗?她难道就那么喜欢我们当纸片?荒唐。
我们许多人也真的就心甘情愿无动于衷地当了纸片。
吕老师不那样,绝不恶狠狠,也许当你高高地飞人空中,美妙地迎风摇曳和飘游的时候,他也会异常兴奋和激动,但他不会让你产生跃跃欲试的热情和力量。他能够三言两语委婉地让你彻底冷却,让你变得一点精神也没有。就凭他那语气,就凭他那退着想想真是有些道理的道理。我说了,我现在不想沮丧,就是被他那令人沮丧的窝囊样刺激得这么野心勃勃的,可别重新再让他弄得沮丧起来。非常可能的。当然我不想猜着学他会怎样地对我说,猜没意思,弄不好让谁心里说造谣可耻。不过要猜准不会猜得太错,至少语气肯定对。
我要先去问问小德宏老师。我相信小德宏老师不会说,啊,你可千万别考。那就根本不是我心中的小德宏了。那样说不定整个的天堂般的植树王都会在我心中轰然倒塌。只要得到了小德宏老师的肯定和鼓励,那么哪怕有再多的人,一百个吕老师来说扫兴话我也不会沮丧,根本不往心里去!
你说我没魄力,可你知道我现在多想得到一句真正的鼓励!
当然,我对爸爸妈妈说了。
我说,我想考到植树王去。
爸爸说:“植树王!下辈子投个有出息的胎吧。”第一句话,他几乎是惊叫着说的。压根儿没想到。压根儿没想过。吓了一跳。第二句话则简直无精打采。气漏得好快,一眨眼就彻底瘪了。
我说,我想到植树王去一次,问问小德宏老师,我这样能考取吗。
妈妈说:“你知道植树王在哪儿?我们都摸不到门,你想跑丢了让我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