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小小的丝绒盒就静静躺在口袋里,存在感十足,直到与江照在地铁站分别,她也没能说出那句,江医生,很抱歉,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毕竟按照世俗定义来看,他们相当合适。江照是她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到的对象。
地铁驶入一段长长的漆黑隧道,灯箱广告逐帧流动,折射出斑斓色谱。林霜羽站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觉得有点累。
回家之前,她拐进附近一家24小时便利店,照例囤货。
乌龙茶、黑啤、生吐司、日式梅饼……挑完零食,路过日用品货柜时,她弯腰,又拿了一盒常用品牌的卫生棉条。
排队结账的间隙,林霜羽盯着购物车里的那盒棉条,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小插曲。
她被暴雪困在陈梦宵位于札幌的公寓,他们一起在放映室看完了一部老电影。
认识不到10天,孤男寡女,异国他乡,共处一室,她心里起初还有点忐忑,可是陈梦宵表现得太自在,太有边界感,从头到尾,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大概就是选蓝光碟的时候,脑袋曾经短暂地挨在一起。她还记得他发梢淡淡的茉莉香气。
大屏幕上,西佳敬带着妻子在海边放烟花,连日的特种兵行程让她犯困,于是纵容自己打了个盹。
醒过来之后,窗外积雪深厚,幕布全黑,而陈梦宵怀里抱着一只软枕,后背微微弓起,抵住墙壁,脑袋埋进臂弯,也睡着了。
莫名其妙盯着他看了很久,林霜羽轻手轻脚地起身,找到卫生间,随即发现异样。
尽管尴尬,她还是折返,把他叫醒,说自己生理期到了,需要出门买点东西。
陈梦宵显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毛茸茸的后脑勺动了动,睡眼惺忪地“嗯?”了一声。是从鼻腔里溢出来的气音。那一刻忽然对“19岁的男大学生”这个概念有了实感。
耳根泛红,像回到遥远的青春期,彼时她的日语水平跟他的中文烂得不相上下,翻遍词典都搜索不到月经的日语,最后只好换成英文告诉他。
这次陈梦宵听懂了,慢吞吞起身,踩着棉拖鞋往客卫走,她不明就里地跟过去,看着他站在大理石洗手台前,摁开镜柜门,心无旁骛地翻找。
一次性牙刷、美瞳护理液、卸妆水、迪士尼发箍,彩色编织头绳……显而易见,他的感情经历精彩纷呈。在这些零零碎碎的痕迹里,最后还真的翻出来半盒拆开的卫生棉条,陈梦宵晃了晃,还有点没睡醒,转头问她:“只有tampon,用吗?”
那是她第一次用棉条。
此后每逢生理期,在感叹“卫生棉条真是经期救星”的同时,不得不反复想起那个人。
回忆是刀片,轻巧,锋利,杀人于无形。
结完账,走出便利店,在拒绝了一次搭讪以及两次健身房办卡邀请之后,林霜羽踩着满地薄霜似的月光,孤孤单单地回家。
不知道Miki在干嘛,是不是又在偷喝马桶水,或者祸害阳台上的吊兰。
弄堂里有块空地,偶尔会被当成临时车位,比如此时此刻,那里就停了一辆红黑配色的Revuelto,线条锐利,张牙舞爪。贵得跟身后的老旧居民区格格不入。
而车主正心不在焉地倚着车身跟谁打电话,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说的是日语,当耳朵里捕捉到“欧噶桑”的字眼时,心跳失去了原本的频率,她僵硬地停下脚步。
陈梦宵还是美术馆偶遇时的那身装扮,灰色潮牌卫衣,运动裤,卫衣下摆露出T恤白边,遮不住的少年意气。四目相交,甚至若无其事地冲她笑了一下,而后继续跟妈妈打电话。
完全不像在等人,完全没打算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完全不在乎会把别人的心搅得天翻地覆。
林霜羽再次体会到什么是进退两难。
等一通类似报备的电话结束,她抢先开口:“今天没去剧组?”
陈梦宵嗯了声:“男一号急性肠胃炎,临时停工一天。”
怪不得有空去看展。
“大概还要拍多久?”
“一个月。”
原来只剩下这点时间了。原来过期的不止签证。
林霜羽点点头,神情是刻意包裹起来的轻松:“等到时候上映了,我一定带着朋友去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