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溪看了他一眼:“床不大,挤一挤能睡。”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暧昧或犹豫。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里,无谓的谦让和矜持都是奢侈且危险的。
陆哲愣了一下,没有再坚持,点了点头。
两人和衣躺在那张简陋的板床上,背对着背。床板很硬,褥子薄得几乎感觉不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微弱热量和紧绷的肌肉线条。这是一种极其诡异而亲密的情景,但此刻充斥其中的,只有沉重的生存压力和未散的惊悸。
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沉默了很久,陆哲终于忍不住,用极低的气声,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问题:“那……那三个女孩会怎么样?”
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难过和愧疚。他们暂时获得了安全,但那三个同样被拐来的女孩,却被留在了那间土坯房里,命运未卜。
楚砚溪睡在内侧,睁开眼看着斑驳的墙壁:“能活下来。”
陆哲看着小小的、装了木栅格的窗户:“可是……”
楚砚溪打断他的话:“活着,才是王道。”作为一名谈判专家,她将“生命至上”这个理念深深刻在脑海中。
冲动盲目、轻举妄动,结果只有一个——大家一起死。
楚砚溪与老刀谈判的目的,是先争取自己与陆哲能活下来,取得老刀的初步信任,等时机成熟,再端掉他们这个人口贩卖团伙。
只有她先活下来,才能救更多的人,包括那三个被拐来的女孩。她们一个叫杨娟,一个叫小菊,还有一个叫魏艳丽。
陆哲知道楚砚溪说的是事实,是当前情况下最理性的选择,但他心里却难过至极。他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三个女孩惊恐无助的眼神,那个腿折女孩压抑的痛哼。
“她们,她们的未来……”陆哲的声音有压不住的沉重,“就算以后得救,经历这些,也毁了。”
“活着,才有未来。”与刀哥斗智斗勇这么久,楚砚溪早就又累又困,虽然她很不想说话,但她听得出来陆哲内心的纠结,认真解释着。
从她以前与陆哲打交道的经验,陆哲这人道德感很强,同情心泛滥,处理离婚案件不管谁是谁非,一定会无条件地偏向女性。他对女性的痛苦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同情,只要是女性诉说婚姻中的不幸,他都会站在她们这一边,为她们争取最大的权益。
“只要不主动寻死,她们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人贩子卖她们是为了赚钱,买家买她们是为了传宗接代或劳动力,在达到目的前,不会轻易要她们的命。”
听了楚砚溪的话,陆哲自心底涌上一种深深的痛楚:“那清白呢?尊严呢?这些东西,在她们以后的人生里,就不重要了吗?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有些伤害,是刻在灵魂里的,终身无法磨灭。
——这是他作为律师,在处理无数婚姻、家庭案件,尤其是那些遭受巨大创伤的女性案件时,最深切的体会。
楚砚溪的背影僵了僵,没有马上说话。
这也是她所困惑的地方——她与张雅的谈判为什么会失败?张雅为了那个渣男,宁可付出生命,值得吗?就算王鹏不爱她,她还有女儿,还有未来漫长的人生要走,为什么要选择自爆那么绝决的告别方式?
在张雅的心里,对婚姻的忠诚比生命更为重要吗?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窗外,远远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这夜寂静得可怕。
良久,良久,楚砚溪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除生死,无大事。”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让陆哲心中一颤。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让“清白”和“尊严”这些词汇,变得有意义。
陆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
楚砚溪睁着眼,望着墙壁上斑驳的、在微光下隐约可见的霉斑,脑子里依然浮现着张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眼睛里那一抹平静的绝决。